明明應該是複仇之人,怎麼卻活得比仇人還要痛苦呢?
白師傅想要做些什麼,即便他知道自己其實并沒有這樣的資格。
然而,他其實什麼都做不到。
就像很多年前鄭木匠一家遇害的時候,被整個村子排擠孤立的他,也對這些事一無所知。
除了在面對着屍體時,流着眼淚怒吼和摔打着桌子,反而被其他村民譏諷是僞善以外,他無力得什麼都做不到。
白師傅在很早之前,甚至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其實就已經隐約察覺到了村子裡的人不再耐煩于皮影戲,他們更加向往外面紙醉金迷的世界。
但那個時候,他的父親隻是摸着他的頭,慈愛的告訴他,隻要做好自己就可以,不管其他人如何,隻要他們這一脈安靜踏實的學好皮影戲,從祖輩傳下來的皮影戲,就不會失傳。
那也是他父親第一次告訴了他,西南皮影的真面目。
‘兒啊,你以為我們祖輩傳下來的皮影是什麼?隻是集市上逗孩子們開心的東西嗎?’
他父親輕輕搖頭:‘皮影戲裡,有我們千年的時光,還有千年前的真相。’
‘我們所傳承的,不僅是皮影戲,也是這塊土地上曾經發生過的所有事情。當後來者想要知道千年前這裡發生過什麼的時候,他們會來尋找西南皮影。’
‘而我們的任務,就是把它傳承下去,不要叫它失傳,使得後來者遺忘了過往。’
他父親這樣教導他。
所以,白師傅也按照教導,隻專注于磨砺自己的技藝,打磨自己的作品,将過去那些依靠口口相傳得到的傳承,都整理記錄在紙上。
他欣慰的覺得就算有一天自己出了意外,皮影戲也不會失傳斷代。
後來的傳承人,會依靠這些筆記,重新得知曾經皮影戲的模樣。
可是到最後,他好像真的也隻做到了獨善其身。
一直被他忽略的環境,在他沒有注意的時候,已經慢慢變質,成了令他陌生的模樣。
那些兒時的玩伴已經不會像幼時第一次看到皮影戲時那樣驚歎欣喜,他們不再喜歡齊天大聖,不會為了大鬧天宮而激動得把手掌都拍得通紅,聲嘶力竭的喊着大聖的名字。
他們張口閉口,就是錢,就是地位。
不是炫耀自己的作品被誰誰誰買走,就是驕傲于自己又接受了哪家電視台的采訪,或是現在自己的一場演出有多少錢。
甚至同出一源的皮影匠人們為了彼此攀比競争,掏空了心思要創新和宣傳。
有的丢棄了傳統的劇目和特色,編的新劇更加受到年輕觀衆的喜愛。也有的不服氣,幹脆宣傳自己可以用腳來演皮影。
還有的會在其他人要登台演出的時候使了壞,讓對方拉肚子上不了台坐不住,于是自己順理成章的頂替了演出。
同行相輕,各顯神通。
明明是以皮影戲大師這個頭銜出的名,可在他們的話語中,皮影戲所占據的比重越來越少,
白師傅看到了這些。
不願意和其他人同一個做派的他,也漸漸被村人排擠到了邊緣,隻是礙于他這個官方認證的傳承人的頭銜,才不得不捏着鼻子和他相處,卻也經常翻着白眼對他說要不幹脆就把傳承人這個頭銜讓出來,其他人才能更好的發揚西南皮影戲。
白師傅笑笑不說話,琢磨了很久,他決定邀請偶然相識的鄭木匠前來,幫他完善以“骨”著稱的西南皮影。
既然西南皮影和其他皮影最大的區别,就是在骨架制作上的精巧靈活上,那他從骨架的改良入手,一定可以讓西南皮影更加精湛。
鄭木匠家中世代木匠,在原本的居住地成名已久,遠近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