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乘雲以身殉道的時候,燕時洵不過是濱海大學的大一學生。雖然燕時洵遠遠比同齡人要成熟得多,無論是濱大的學子還是各個門派的弟子,都不及燕時洵的冷靜理智。
但在李道長看來,當年的燕時洵,依舊是個沒有出師的孩子。
這天地,本來應該是他們這些做長輩的撐起來,卻早早落在了那孩子尚顯稚嫩的肩膀上。
雖然燕時洵強大到恐怖的意志力,支撐着他快速成長,從容面對這樣的挑戰。
可李道長卻無法抹除心中愧疚。
當年接回李乘雲屍骨的時候,甚至沒有長輩幫一幫燕時洵,是燕時洵獨自一人在朋友張無病的幫助下,操持了李乘雲的所有後事。
李道長不曾說過這件事,但這,卻是他心中不可抹平的痛事。
李乘雲聞言,側身看向自己早已經不再年輕的師兄,眼眸中蕩漾起層層溫和的笑意。
很久之前,師父門下還有很多位師兄的時候,他這個師兄,也曾貪玩活潑,招貓遛狗的頑皮,被師父不知道打過多少次,卻總是在鬼哭狼嚎的求饒之後繼續笑嘻嘻的我行我素,根本不改。
可那樣鮮明靈動的青年,也在師兄們一個接一個死亡後,逐漸變得沉默,穩重。
曾經把師父氣得大罵說不成材靠不住的這個師兄,卻在師父死後,接過了海雲觀這個重擔,可靠得山嶽一般,令人心安。
他甚至強撐着海雲觀,走過了觀内弟子凋零經籍散佚的那段最艱難的時光,咬牙将海雲觀重新帶到如今的模樣,恢複了海雲觀百年的繁盛。
功成身退,夫唯弗居。
李乘雲看着李道長須發皆白的模樣,想起剛剛李道長說他自己窺視未來差一點身死的經曆,心中就有一陣陣酸澀翻湧上來。
這也曾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啊。
如今卻已垂垂老矣。
李乘雲早走了幾年,依舊維持着俊美清貴的模樣,可李道長一人撐着所有重擔,承載着所有驅鬼者對他的期望,作為修道者的道标,需要他勞心勞力的事情,太多了。
更别提窺見天地的那一夜,李道長一夜白發,生機幾乎斷絕。
可李道長什麼都沒說。
也不需要其他人知道這些。
李乘雲定定的注視着李道長時,他依舊在喟歎般說起燕時洵,也提及了他自己的弟子。
“我有不少弟子,但唯有一個叫宋一的小弟子,總是讓我生氣。”
李道長輕輕笑着,眼帶懷念:“他太乖了,不應該是小弟子。明明家裡最小的那個孩子,應該如你一般靈動明媚,不該是那樣老成又一絲不苟的樣子……他明明可以撒嬌,可以貪玩,可以做當年你做過的那些事情的。”
“不過,我有一個徒孫,叫路星星。”
李道長緩緩側身,看着自己的小師弟,笑着道:“他很活潑,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這孩子不僅天賦好,也命中合該是我門下,繼承我們這一脈。”
“年輕,貪玩,定不下心。”
李道長感歎般道:“卻有最堅定的一顆心,願意守護生命,永遠都知道,腳下的路要往哪裡走……”
“聽起來,很像師兄年輕的時候。師兄會收下那孩子,也是覺得那孩子和自己年輕時,簡直一模一樣吧。”
李乘雲笑吟吟的接過話道:“我小的時候,做飯的嬸子都說,那個最貪玩好動的年輕道士,注定了是指望不上的。可是。”
“所有人都不看好,最好動又靠不住的那個道士,卻反而成了最穩重的那一個,為後來所有的觀中弟子,撐起了一片天。”
“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