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們雖然心有執念,卻并無怨恨。
在他們死亡後,屍骸早就在漫長的時間裡化作了一具枯骨。隻剩下他們各自身上死亡時所穿戴的盔甲,以及攜帶的物品,能夠依稀辨認出他們各自的身份。
骸骨空洞的眼窩直視着燕時洵。
他的盔甲也早已經生鏽,曾經鋒利砍殺敵人的寶劍,也已經腐朽,卻依舊被他緊緊握在手中,不肯放下。
就算死亡,上陣殺敵保護百姓和城池的本能,依舊刻在将士們的魂魄中。
一日為軍,終身為軍,不可懈怠。
即便現在隻剩下一具骸骨,也想要握緊寶劍,再一次的起身,守衛人間。
燕時洵靜靜直視着那雙黝黑空洞的眼窩,心中并無半分懼怕之意,隻有敬重。
他伸出手,緩緩落在将士握緊寶劍的手掌上。
觸手便是陰冷的寒意,那是死亡的溫度。
他垂下眼眸,輕聲道:“辛苦你了。”
“謝謝您,保護邺地的百姓們,又歸于酆都守衛陰陽。你為人間做的,已經太多。”
“現在,讓我為你做點什麼吧――送你一場,從此掌控自己命運的自由。”
“從此以後,即便是天地大道,也無法掌控你的命運。你可以自己為自己,做出所有的選擇。”
燕時洵輕笑着,鬼氣在經脈中瘋狂湧動,如海浪般咆哮着拍擊着堤岸,最後彙聚在他手中,形成龐大的力量。
被他握住了手掌的屍骸在這樣的力量之下,也似有所感。
将士們的鬼魂中,有一人擡頭,驚愕的看向燕時洵。
與此同時,那具早已經化為枯骨的屍骸,也輕輕轉動着腦袋,向燕時洵看來。
那具屍骸的主人還不等想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就感受到了一股磅礴的力量沖進自己的魂魄,他原本作為酆都陰兵就足夠強力的魂魄中,被注入了新的力量。
但這份力量,并不是向外。
而是,向内。
這不是去傷害他人或攻擊他人的力量,而是落在将領的魂魄中,像是一團燃燒着火焰的記憶,溫暖他冰冷的身軀。
将領的眼前,也恍惚出現了曾經還活着時的景象。
年少離家時母親追出來抱住他哭泣的眼淚,弟弟妹妹拉住自己哭着說自己以後不吃飯了求他不要走。
參軍後在戰場上九死一生,從最初那個隻會畏懼逃竄的新兵,一步步成為了百夫長,千夫長……他跪倒在主将帳下,看着主将伸向自己的手,打定主意,此生要以死報主将知遇信任之恩,絕無二心。
而那些美好的記憶,秋日裡黃澄澄的麥浪,金黃色溫暖的陽光,打着赤膊在田間和百姓們一起耕種時的歡笑,從父老鄉親手裡接過一碗甘甜井水時的爽朗大笑。
等待他回家的妻兒與老母,衣錦還鄉時的喜氣洋洋,走在街道上看着小兒騎着竹馬跑過時的會心一笑。
他曾經還在感歎,在主将統領的駐地,簡直像是太平盛世的平靜幸福。
可後來,這份幸福,終究還是被戰亂奪走了。
死不瞑目的鄉親們,臉上猶帶淚痕卻已經冰冷的妻兒,昔日繁華城池轟然坍塌于熊熊大火,戰場上的血液滲透三尺又三尺,怨恨不曾散去。
他的生前所見,原來是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