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船票是固定的。”另一名同行的研究員翻看着手中平闆上的論文,言簡意赅地說道,“能夠裝下所有人的‘船’從來都不存在,我們和幸存者們簽訂的契約中也從來不包含這一項。”
夜十:“契約?”
“那是一個半世紀前的事情,我們為了躲避軍團和企業的迫害離開了大裂谷,一些因為戰後重建委員會的崩潰而失去生活來源的幸存者追随着我們的足迹找到了我們,希望我們收留他們,于是便有了科委會。”
那研究員頓了頓,視線投向窗外,用沒有太多波瀾起伏的語氣繼續說道。
“按照承諾,我們會提供他們生存必須的營養,而他們也答應自願放棄一切政治權力,加入到我們的計劃中,服從我們的管理。我們已經向他們提供了承諾中的待遇,甚至給予服從管理的人獎勵……而後者本來就是他們承諾的義務。我們有任何理由,應該提高他們的生活标準嗎?”
夜十詫異地看着他:“好家夥,你們這比資本家還資本家啊。”
那研究員愣了一下,表情古怪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說的那個是什麼,不過至少我們沒有欺騙他們。我們從一開始就明擺着告訴他們學院不是慈善機構,也不是國家,僅僅隻是個研究組織。我們最終的目标就是完成我們的方舟,完成之後我們就會離開,我們從來沒有求着他們一定要生活在我們的地盤上。還是說,你覺得像企業那樣給廢土客們畫個遙不可及的大餅是更正确的做法?”
這話聽起來似乎有點道理。
夜十一時間也想不到該怎麼反駁,尤其是他忽然意識到這是人家自己的事兒,輪不到他一個外人來說三道四。
然而就在他打算結束這個話題的時候,令他沒想到的是,速來一副乖乖女形象的蔣雪洲卻忽然開口道。
“你不也是考進學院的嗎?”
那研究員看了她一眼,淡然道。
“是的,所以呢。”
蔣雪洲忍不住說道。
“你之前也是他們的一員,你為什麼要把他們說的像奴隸一樣……”
“首先糾正你的說法,我從沒說過他們是奴隸。”那人将目光放回到了平闆上,神色淡然的說道,“然後回答你的問題,你也說了是之前。”
言盡于此,他并不想因為這種無聊的口角之争給自己樹敵。
這是從冰海城出發的列車,而與她同行的那位乘客胳膊上還戴着避難所居民标志性的VM,搞不好是黏共體項目請來訪問的外賓。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導師的來頭恐怕不小。
蔣雪洲瞪着眼睛看着他,一副難以理解的表情,一時間說不出話。
“我的鍋,我得道歉。”夜十輕輕咳嗽了一聲,從座位上站起,試圖緩和車廂裡的氣氛,“其實……我們的避難所也一樣,把所有人都裝進去的避難所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有些人能進去,有些人進不去,有些人早享受,有些人早吃苦。為了更偉大的目标,總得有一些人做出犧牲……這是現實,也是最無奈的現實。”
刷着論文的研究員嘴角翹起一絲淡淡的笑容,蔣雪洲卻難以置信地看向了夜十,似乎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後者卻沒有看她,隻是聳了聳肩,又繼續說道。
“隻不過,我們實在沒法因為自己幸運的出生在避難所,就把那些沒能進去的人踩在腳底。我們的知識,技術,方法,還有黑箱等等一切,理應是屬于那個時代的‘所有的我們’。和其中一小撮可憐人簽訂不平等的契約,隻享受‘我們’留下的遺産而拒絕履行‘我們’的義務,我确實理解不了……當懦夫可以是因為現實的無奈,但這是什麼值得挺起胸膛驕傲的事情嗎?”
那個刷着論文的研究員眉頭狠狠抽動了下,選擇用沉默應對了這番話。
蔣雪洲臉上的驚訝則是變成了驚喜,接着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似乎是在說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人。
車廂裡響起竊竊私語的聲音,一些人将目光看了過來,想看看口出狂言的家夥長啥樣,也有一些人不屑一顧的撇了撇嘴,對凡人的智慧不感興趣。
當然,也有一部分人露出沉思的表情,确實在思考這句說詞的合理性。
在學院,理性的聲音是相對受歡迎的,尤其是合乎邏輯的理性。
這也是學院與其他地區最大的不同,如果隻是情緒的輸出反而沒什麼人會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