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沉的,但願不要下雨才好,雨天山上路滑,不小心就會掉下山谷。
用做藥引子的甘草是一種豆科植物,須在春秋二季采摘,切厚片曬幹使用,主要生長在半幹旱地區,江西這裡雨量豐沛,主要生長在陡峭的向陽的山坡上。
寒生一路走着,漸漸的山高林密起來,樹枝上有時可以看見一兩隻跳躍的黑斑小松鼠,他知道,已經進入了大鄣山。大鄣山亦稱“三天子鄣”,地處皖贛邊界,屬于黃山餘脈。清代詩人汪循詩雲:“清風嶺上豁雙眸,擂鼓峰前數九州,蟠踞徽饒三百裡,平分吳楚兩源頭。”
寒生雖然以前同父親來過,但每每景緻卻有不同,秋季裡滿山紅楓盡染,峽谷中瀑布成群,飛龍吐玉,人煙罕至之地,方覺世外自然之美。
彎過數條山谷,不覺間感到腹中饑渴,寒生掏出幹糧,掰了一塊遞給大黃狗笨笨,笨笨歡天喜地的叼在嘴裡。寒生坐在一塊青石上,吃了幾口,對面陡峭的山坡上一片紅黃色植物吸引了他的目光,那是優質的紅皮甘草,足有數百棵。
喝了幾口山泉水,清涼甜潤,然後與笨笨繞道對面山頂老松樹處,從那兒尋路下去采摘。
來到那株老松樹下,才發現長有甘草的山坡奇陡無比,根本無路可攀下。
天空中雲層漸厚,陰沉沉的,必須在下雨之前采上來甘草。
“笨笨,你在這裡等着。”寒生吩咐大黃狗道,一面從藥簍裡拿出繩索,牢牢的系在了松樹幹上,另一端綁在自己的腰間,背上藥簍和小鋤,順着陡峭的岩石慢慢的溜下去。
岩石如狼牙般交錯,剛剛溜下去十餘米,石隙中突然黑影一閃,寒生冷不丁吓了一條,差點松開了繩索,急視之,卻是一隻碩大的沙黃色老山鼠,呲着白森森的兩排大闆牙對着寒生虎視眈眈,身後石窩裡還有一群肉紅色的山鼠崽兒,原來是驚擾了母山鼠。
贛東北地區的人喜食山鼠肉,往往于立冬前後上山捕捉山鼠,開膛除去内髒後曬幹,美味無比,加工後的鼠幹色澤金黃,稱之為“金竹老鼠幹”。正因如此,成年山鼠對人類報有很深的恐懼和敵意,一般都避而遠之。
寒生從未見過這麼大的老鼠,估計怕是有自己年齡這麼大了吧。他對這隻被驚擾得母老鼠友好的笑了笑,然後小心的繼續向下滑。
總共下滑了有四十米左右,已經看到了那片甘草地,可這時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兒了,擡頭望去,見到那隻老鼠媽媽正在瘋狂的噬啃着垂在鼠窩前的繩索……
寒生大驚失色,在下面大喊大叫,意圖吓走母鼠,那老鼠媽媽根本不予理睬,依舊照啃不誤。大黃狗笨笨聽到喊聲,從岩石上露出頭來,疑惑的望着寒生。
往上爬肯定是來不及了,萬一未及爬到繩就斷了,非得粉身碎骨不可。寒生向下望去,還有十多米到平坦處,于是趕緊下溜,其他什麼也别想了。
就在還剩五六米到底的時候,繩索斷了,寒生重重的跌落了下去,但覺眼前一黑,他随即失去了知覺。
烏雲密布,雨終于下了。
冰涼的雨水落在了寒生的臉上,他悠悠醒轉,剛要睜開眼睛,感到右腿一陣劇痛,随即又昏迷了過去。
“凄涼客舍岸維舟,明月清風古渡頭。飛雁不來雲欲暮,碧英一樹十分秋。”耳邊蓦然響起吟詩的聲音,似乎很遙遠,寒生慢慢醒過來了。
這是一間簡陋的土坯草房,屋頂鋪着茅草,牆壁上粉刷的石灰水,上面挂着幾幅字畫,簡單的桌椅,自己則躺在一張老式的闆床上。
“你醒啦。”一個颌下留着花白短須的清癯男人走入了寒生的視線裡,此人的年紀約有五六十歲。
“這是哪裡,你是誰?”寒生問道,一邊試圖起身。
“别動,你的右腿斷了。”那人說道,卻是一口标準的北方話。
果然,從自己的右腿處傳來陣陣劇痛,放射狀的麻到了臀部。
“我記得是從山上摔下來了,怎麼到了這裡?”寒生弄不明白。
那人輕輕的坐在了床邊,掖好蓋在寒生身上的被子,然後說道:“我姓魏,是這裡的守林人,你就稱呼我吳楚山人好了。這條山溝叫做‘卧龍谷’。你從山上摔下來,又從半山腰滾落到了谷底,還好命大,看上去隻是傷了一條腿,等天好了,我去喊你的家人來接你走。”
寒生疑惑的望着這個講外鄉話的老者,問道:“您不是本地人?”
老者輕輕一笑,道:“我是京城的右派,下放到江西,在大鄣山守林已經好多年了,我喜歡這裡,每日裡一個人滿目青山,吟詩作畫,自由自在。”
哦,是這樣,寒生放下心來。
“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家住何方?”吳楚山人問道。
“我叫寒生,住在婺源南山村。”寒生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