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他疲憊的依偎在南水門的牆角下,兩眼茫然的盯着天空,口中喃喃的叨咕着:“妮子……”
這時,遠處走來了一個老僧,站到了有良的面前。
有良的目光緩緩的移到了那老僧的臉上,驚異的叫了聲:“未渡師叔……”
第七十一章
暮春時節,江南已是“楊花落盡子規啼”,柳絮飛落,杜鵑夜啼,牡丹吐蕊,櫻桃紅熟。而此時遙遠的關東黃龍府,則大地剛剛去霜,人們開始趕着牛馬車往那一望無垠的黑土地裡送糞,俗話說“清明忙種麥,谷雨種大田”,眼瞅着,地裡的農活就要忙起來了。
松花江,女真語(滿語)稱之為“松阿察裡烏拉”,漢譯“天河”,發源于中朝交界的長白山天池,全長近兩千公裡,最後彙入了黑龍江。東晉至南北朝時,上遊稱“速末水”,下遊稱“難水”,自明宣德年間始名松花江。
松花江與伊通河交彙處水面平緩,曆來是出産紅尾鯉魚的地方,這種鯉魚個大尾紅,肉質極為肥美,當年是吉林烏拉上貢朝廷的珍品。
靠山鄉的妖窩鋪屯就在松花江汊的岸邊,人們除了種些高粱玉米等雜糧之外,早晚還要去江裡捕魚和撈些小蝦,日子雖然不算富裕,但也都還過得去。
“妖窩鋪”這個名字很怪,連屯子裡的老人也說不清它的由來,雖然感覺上或許有些不吉利,但此地土壤肥沃,糧食夠吃,人們也就不管名字的好壞與否了。
大概從僞滿的時候起,沿着伊通河兩岸的村莊便一直不太平,時常有青壯年男子夜晚睡覺的時候會突然暴斃,不但死因極為可疑,而且屍體異常的恐怖,大緻都是胸部塌陷凹癟,雙眼凸出至眼眶外面,令人不寒而栗。滿洲國時期的新京日本憲兵隊,到後來的國民黨長春警察廳,乃至解放後的吉林省公安廳,半個世紀以來,沒人能夠查出那些屍體的死因究竟是什麼,而新的死亡個案卻仍時有發生。
這些年來,京城也派出過幾撥考察組,秘密調查當地的地理人文等環境情況,最後隻是發現當地的井水中含氟量很高,村民不管男女老少基本都是一口大黃牙,除此之外倒并無其他的異常。
李地火老爺子年逾古稀,是妖窩鋪屯裡最年長的,盡管其骨瘦如柴,躺在炕上苟延殘喘的也有些年了,但病病歪歪的卻總是死不了,屯裡人都說:“瞅這老爺子那副老棺材瓤子,誰知道命還挺長久的呢。”
老爺子無後,是屯子裡的五保戶,每年政府發給些高粱和玉米,勉強糊口。他早些年收留了一個流浪的傻子,取名“葛老二”,如今已有三十來歲了。所謂“傻子”,其實就是智力低下,按照現在的話說,就是個“二百五”。這家夥年輕時,經常将鐮刀挂在胯間遊蕩,終有不慎将小雞雞割去了一截,由此可見其智力之低下,所以當地人貧瘠的文化生活當中,又多出來一條歇後語“雞巴上挂鐮刀――葛老二”。
黃昏時,躺在炕上的李老爺子突然吩咐道:“葛老二,你今晚去下‘撅地鈎’,釣些肥壯的鲶魚回來,明天家裡将會有貴客到來。”
“什麼是‘龜殼’?”葛老二傻乎乎的問道。
李老爺子沒有理睬他,口中自言自語地說道:“鲶魚吃‘死倒’,招待貴客再好不過了。”
“什麼是‘死倒’?”葛老二眨了眨眼睛,不厭其煩的問道。
“就是溺死的人。”李老爺子幹咳了兩聲,回答道。
夜裡,月色迷離,伊通河水面上霧氣藹藹,這是因晝夜溫差而引起的蒸騰現象。
伊通河,滿語“一秃河”,為古女真語音譯,是長春平原上的一條千年古流,發源于吉林省伊通縣境内哈達嶺山脈青頂山北麓,在黃龍府(今農安縣)靠山鄉妖窩鋪屯彙入松花江支流飲馬河。
月光下,葛老二沿着河岸下“撅地鈎”,這是當地釣鲶魚的一種土法,即在岸上插一根小木棍,拴上一條五六米長的細麻繩,繩子頭上系上一隻魚鈎,穿條大青蚯蚓,然後扔到水裡就不管了。次日清晨來将麻繩一拽,每隻魚鈎上基本上都會有一條大鲶魚,十拿九穩,是此地孩子們最喜愛的一種釣法。
葛老二下了十餘條“撅地鈎”,然後打了個哈欠,轉身往回走,當他快要到屯子裡時,突然看見月光下有人影從王老蔫家翻牆跳出……
他揉了揉眼睛,驚奇的發現那人影竟然酷似李地火老爺子,葛老二嘴裡叨咕着:“真是活見鬼,老爺子‘趴窩’都趴了大半輩子了,怎麼還能翻牆越脊成仙了不成?”
回到家中,東屋裡黑燈瞎火的,老爺子的鼾聲如雷,嗯,定是自己看花眼了,葛老二尋思着。
次日黎明時分,葛老二摸着黑來到了河邊,一條條的收起“撅地鈎”,總共大大小小的釣了七八條鲶魚,其中有條特别肥大的,足足有三四斤重。葛老二興緻勃勃的拎着鲶魚返回,剛剛至屯邊,便聽到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嚎叫聲,在夜空裡顯得極森然可怖,那是傳自王老蔫家的土房之内……
待他走到近前時,左鄰右舍都已經披着衣裳跑出各自家門,聚攏在了那幾間土房前議論紛紛,人人面現驚恐之色。
葛老二擠了進去,屋子裡面的火炕上,躺着王老蔫赤裸的屍體,前胸塌陷癟下,仿佛肋條骨都折斷了似的,兩隻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棚頂……
葛老二人雖然有些傻,但還是知道人死是應該要閉上眼睛的,于是伸手在王老蔫的臉上來回摸了兩把,見到死者終于合上了眼皮,遂滿意的笑了。
突然,王老蔫蓦地又睜開了眼睛,凝滞的瞳孔直視着葛老二……
“媽呀!”葛老二吓了一跳,扭頭就跑,嘴裡大聲叫喊着,“不好啦,詐屍啦……”
衆人大驚,急忙湧進屋裡一看,王老蔫的屍首還是老樣子,空洞的眼神呆呆的望着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