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口酒暖和多了。”一個無家可歸者嗓音嘶啞地說道。
酒袋最終回到索爾德林手中,他晃了晃,驚訝地發現裡面竟然還剩下一點。
坐在篝火對面的人說道:“留着點吧,指不定哪天就靠它救自己一命了。”
索爾德林沉默着把酒袋收回懷中,随後輕聲感歎了一句:“真是個寒冷的冬夜啊……”
“你說話文绉绉的,”旁邊的無家可歸者呵呵一笑,“不過這天确實冷。”
篝火對面的人咕哝起來:“去年冬天可沒這麼冷。”
旁邊立刻有人嘲笑起來:“去年冬天你還有房子住,你當然不冷!”
“閉嘴!”
索爾德林聽着,突然擡頭好奇地插了個嘴:“你房子呢?”
坐在篝火對面的男人語氣沮喪:“前陣子被騎士老爺收走了……我欠了騎士老爺五年的租子,還不上,連房子帶地都給收走了。”
索爾德林忍不住沉默下來。
但篝火對面的男人卻沒有停下,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去年冬天的“美好日子”,他又念叨起來:“我去年還是有房子的,還有一小塊地……我還有個老婆呢!”
“他老婆早幾年前就死了,”索爾德林旁邊的人低聲說道,“他現在腦子不清楚。”
“都是‘佃租恩赦法案’搞的,”一個正在撥弄篝火的年輕男人說道,“沾邊就沒好事。”
“‘佃租恩赦法案’?”索爾德林愣了一下,顯然他沒聽說過這個法案。
在安蘇王國,伯爵及以上的土地貴族便可以在自己的領地上頒布一定程度的“私法”,視其爵位高低,可頒布法律的範圍也有不同,有的能訂稅率,有的能鑄貨币,有的能規定田産繼承權,除了一個籠統的王國法典之外,各地貴族領上的法律條文可以說是雜亂無章,異常混亂,甚至會有相互矛盾的情況出現,這些亂七八糟的法律不但是那些在領地之間行走的商人、冒險者必須面對的挑戰,也會給索爾德林這樣不熟悉情況的異鄉人造成很大的麻煩。
“是貝裡伯爵十年前頒布的法律,”年輕男人說道,“伯爵允許租種土地的人拖欠佃租,不用在欠租的第一年遭受鞭刑和罰沒财物,但欠租第二年就要繳納多一倍的租子,第三年就再多一倍,第四年再多一倍……第五年還是還不上,就把房子和田地都收走。伯爵說這是開恩,讓那些因為偶爾年景不好導緻交不起租子的人能有機會償還債務,所以說這是‘恩赦法案’,如果連續五年都還交不起租子,那就是實在懶惰愚蠢,不配繼續耕作他的土地了……”
索爾德林旁邊裹着破舊棉衣的人歎了口氣:“但很少有人能還上的,大部分人都在五年後變成我們這樣。”
這是個陷阱!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陷阱!
一個農戶怎麼可能在這樣佃租連續翻倍的情況下償還欠租?别說五年之後那高達十幾倍的倍率,哪怕是第二年,他們也很難還上——他們根本不可能積攢下餘糧或者金錢,來應付第二年暴漲的佃租!
在這個法案實施之前,欠租還隻是會被鞭笞和罰沒一部分财物,但在法案實施之後,任何欠租的人都注定會被收走所有田地和房屋——然而普通的農戶根本理解不了這一點。
因為他們既不認字,也不識數……更沒有多餘的精力腦力來思考除了幹活種地之外的事情。
他們在絕望中面臨着不可能償還的債務,并在絕望中失去土地和房屋,但到頭來他們甚至搞不明白這一切是為什麼。
索爾德林看了眼前小小的篝火一眼,突然感覺自己腦海中那些七百年前大家攜手并肩抱團取暖的記憶變得模糊起來。
篝火對面的男人還在低聲念叨着:“我當初有一小塊地,就在河邊上……我還有個老婆呢!”
有人碰了碰他:“行了,别說了,說多了灌風。”
“該添柴火了……”
“别都放進去,天亮還早呢。”
“等天亮了,就去聖光教堂吧,早點去,粥能熱點。”
“也别太早——新來的牧師盛粥的時候不怎麼攪,還習慣從上面舀,去早了隻能喝稀湯。”
索爾德林沉默地聽着,在精靈強大的聽覺中,他聽到遙遠城堡中的七弦琴和鈴鼓聲音終于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