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特站在碼頭廣場的邊緣,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那粗壯有力的雙手,在手掌上,還可以看到兩處仍在愈合的傷口,那是在穿過卡洛爾領時與當地幾名教會士兵産生沖突留下的,兩道小小的傷口換來的是一位被定為邪教徒的無辜少女的性命,這是很值當的代價,但這兩道小小的傷口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愈合,這隻能說明聖光真的已經離開了他。
萊特輕聲歎了口氣,随後擡起頭來,看着城市裡那些繁華熱鬧,生機勃勃的街區。
“塞西爾啊……我回來了。”
他穿過碼頭區繁忙而且飄蕩着魚腥味的街道,穿過松子街和卵石公園,最後來到了領主所在的府邸。
在領主府的書房中,正在批閱報告的高文看到了穿着一身普通布衣的萊特·艾維肯,他對這位牧師先生提前歸來也有些驚訝,但在萊特進門之前,他就已經從琥珀口中聽說了碼頭廣場上發生的事,他對這位健壯的牧師點點頭:“歡迎回來——我聽說你還帶回來十幾個逃難的人?一路還順利麼?”
“感謝您的關心,”萊特微微低下頭,“那些人是我在返回的路上遇到的——算是意料之外的情況。”
他确實沒想到自己會帶那麼多人回來,在最初,他隻是想把在磐石要塞北方村落裡遇到的那對年輕夫妻帶回塞西爾領,卻沒想到在返回路上遇到了更多需要幫助的人,到最後跟着他的人越來越多,俨然成了個小小的隊伍——幸好他在穿過卡洛爾領之後遇到了正準備返回塞西爾的商隊,否則這一路肯定還會艱難得多。
“你的牧師長袍呢?”高文好奇地看着萊特,“還有你平常挂在腰間的那本祈禱書呢?”
“賣掉了,”萊特坦然地說道,“十幾個人要吃飯,我的路費不夠——那都是貧苦的百姓,而且大部分人的家産已經被當地領主或者教會收走,跟我上路的時候都是身無分文,我就賣掉了自己的長袍和祈禱書。”
高文吃了一驚:“賣掉了?那對你而言不應該都是很重要的東西麼?”
萊特微微笑了笑:“那件長袍隻是一件舊袍子,雖然衣料很好,但也隻不過是身衣服而已。祈禱書也是我當初自己抄寫的,上面所有的内容我都能背下來,回頭我可以再默寫一本。聖光的教誨不在于載體,而在于内心。”
看着這位表現很淡然的聖光牧師,高文心中不禁略有觸動,他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再提關于長袍和祈禱書的事,而是問起了對方這次前往聖靈平原的見聞:“你提前返回,想必是已經看到了你想看的東西吧?”
“說實話,我甯願沒有看到……”萊特歎了口氣,“教會堕落了……應該說是早就堕落了,隻不過我一直刻意忽視了這個事實,用‘大家同信聖光’的說法來麻醉自己而已。如今的聖靈平原已經不再是聖光庇護世人的樂土,利欲熏心的神官和貪婪的貴族領主勾結在了一起,壓榨着平民的最後一滴血汗,把所有不服從他們的人從世代居住的土地上驅逐出去。我唯一不敢相信的,就是我離開那裡才不過兩年,他們竟然可以堕落的如此迅速而徹底……”
“根據聖靈平原傳來的情報,自從去年聖光大教堂舉行一次主教以上級别的樞機會議之後,他們的行事風格就越發極端起來,這一方面是聖光教派在這麼多年裡一直作為各教派的實力頂峰而有所膨脹、腐化,另一方面肯定是受到了教會上層的授意,”高文說着自己知道的情況,說完之後看着萊特的眼睛,“不過我相信,一個教會不可能百分之百地堕落,就如你,在我眼中便是一個真正的聖光踐行者——萊特先生,歡迎回到這片仍然潔淨的土地,教堂的鑰匙就在布道廣場管理人那裡,我已經吩咐過了,你随時可以回去重新管理教堂。”
“……領主,我要說的正是這個,”萊特突然苦笑了一下,攤開雙手,“我恐怕無法再擔任聖光牧師的職務了——教堂的管理工作也同樣如此。”
這倒是真的出乎高文意料,他停下了正在批閱報告的動作,一臉驚訝地看着眼前這個領地上唯一的牧師:“怎麼回事?你不會受刺激太大直接退教了吧?”
萊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擡起雙手,片刻之後,在他雙手之間微微迸發出了一點聖潔的白光,但這團光輝連一秒鐘都沒堅持到便四散分解開來。
高文隻感覺到了非常微弱的一絲魔力波動,那波動弱的别說是正式神術或者魔法了,就連戲法都稱不上。
“這是怎麼回事?”他皺起眉問道——他知道萊特原本的實力,這位牧師先生雖然畫風奇怪了一些,但神術技能和牧師職業等級還是實打實的,而且由于信仰堅定聖光親和度高,其神術力量在同級别牧師中甚至屬于上遊,這怎麼一趟出門回來,直接連個聖光火花都打不出來了?
“我坐了違背聖光的事,”萊特苦笑着說道,“我毆打了同樣信仰聖光的教會同胞,而且在他失去反抗能力之後繼續毆打,在那之後,我的聖光力量便迅速衰退了。”
高文表情嚴肅起來,他盯着萊特的眼睛:“具體經過呢?”
萊特沒有隐瞞,當下便把自己在磐石要塞北方那座小村子裡的經曆原原本本說了出來,他絲毫沒有掩飾自己在出手教訓那兩名士兵和那名牧師時的憤怒和暴力行為,也沒有掩飾自己對對方的鄙夷和厭惡,但在将經過說完之後,他還是長長的歎了口氣:“我并不後悔我的行為,但我确實違背了聖光的教誨,我本應有更好的處置方案——但還是被憤怒沖昏了頭。”
高文皺着眉:“在這之後呢?”
萊特攤開手:“在這之後我就開始返程了,并且在路上又搭救了十幾個人……也出手教訓了十幾個人。”
高文心說這位牧師先生被憤怒沖昏頭的次數看來還不少……也可能是破罐子破摔了?
他從書桌後站起身,在萊特面前走來走去,一邊走一邊陷入思索之中,片刻之後,他重新擡起頭來:“你認為是由于你的行為背離聖光,才導緻失去了聖光的力量?”
萊特點點頭:“隻有這個解釋。”
高文用手摩挲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須,略一沉吟之後看着萊特問道:“那你認為你和那個被你教訓的牧師比起來,你們誰對聖光的背離更嚴重?”
“這……”萊特之前大概是深受打擊,以至于根本沒想過這個問題,這時候被高文一問,他才思索起來,“我不知……”
“你知道,沒有人比你對聖光的感悟更深,沒有人比你更踐行聖光的道義,”高文打斷了萊特的話,“顯而易見,如果說你毆打了一個牧師就算是違背聖光的話,那麼那些為了錢财就勾結當地貴族、誣告構陷無罪平民、用神術傷害無辜者的神官簡直就是聖光之敵,世界暗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