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情況下,土地貴族永遠——記住,是永遠都不會主動放棄他們的資源和特權,就如一株植物不會主動把根須從土壤裡拔出來,在這種情況下,哪怕偶爾出現了一兩個‘好’的土地貴族,他們也不會改變土地貴族整體的屬性,因為這個群體的本質沒有改變,他們的生存方式也不會改變,隻要他們還占有土地,還享有特權,掌握資源,他們這個群體就必然會走上寄生于土地和人民身上、依靠吸食後者的養分來生存的路,而他們所謂‘人民保護者’的角色也會随着所有土地貴族都完成資源分配,形成一個相對穩固的統治結構之後蕩然無存,想一想那些冠冕堂皇的‘貴族戰争’,在‘貴族戰争’中,他們是為了保護人民才拿起刀劍的麼?
“而這個概念擴展開來,目前的聖光教會和土地貴族也是同樣的道理,隻不過土地貴族占有的資源是土地,教會占有的是信仰和神術,土地貴族的特權是法律,教會的特權是經典解釋權罷了。”
高文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他看了看陷入沉思的萊特和琥珀,繼續說道:“因此我們回到最初——貴族為什麼會腐化堕落成這樣,答案是——他們必然會腐化堕落成這樣,這與土地貴族中出現了幾個開明領主無關,也與他們曾經多麼光輝偉大無關,這純粹是他們的固有屬性決定的,所以——萊特,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們在這場戰争中可以消滅成百上千的貴族和騎士,但隻要‘土地貴族’這種群體仍然存在,那麼哪怕我們殺光了這一批的土地貴族,新的土地貴族也遲早會出現,甚至從我們的子孫後代中出現。
“所以從一開始,這場戰争就不僅僅是為了消滅那些貴族的軀體,而是為了消滅他們的根基,我們不是為了消滅南境的四十多個分封領主并掠奪他們的土地财富而進行這場戰争,是為了消滅這些領主所屬的‘土地貴族’這個整體,将土地和自由還給人民而進行這場戰争,是為了不要再出現下一個被自己的領主燒毀的村落,不要再出現下一個艾米麗而進行這場戰争。
“萊特,如果你有興趣,你可以去看看我最新頒布的土地分配法案,以及在學校裡、在報紙上、在各個公告欄中不斷宣傳推廣的,對土地權益和人民權益的解釋,或許你就會理解,為什麼霍斯曼伯爵号召起兵對塞西爾宣戰的時候給我安置了十八條罪狀,裡面竟然有十一條都是跟我制定的那些法律以及在領地上宣傳的東西有關的,因為那些才是真正要他們命的東西——甚至會要了他們子孫後代的命,在這一點上,他們看的相當清楚。
“但隻要這些東西推廣下去,确立下來,形成穩固的社會秩序,那我們就可以驕傲地說,我們消滅了‘土地貴族’這個整體,不是消滅了他們的肉身,而是消滅了他們的根基,從今往後,哪怕仍然有‘貴族’兩個字,哪怕他們殘存了些什麼東西,他們的根子都已經不複存在了。”
第0421章
被釋放的猛獸
在琥珀眼中,高文很少會用這樣的長篇大論來闡述一個概念——這個揭棺而起的男人總是有滿腦子的想法,但那些想法似乎過于超出了人世間衆生的理解,所以他更多的是去默默做一件事,帶着所有人一起去做一件事,然後在這個過程中讓大家一點一點搞明白自己正在從事的事業是怎麼回事,在這個過程中他會解釋,會引導,但很少會進行說教,他所有的“說教”——如果那些算是說教的話——基本上都隻集中在學院的教材裡。
在社會常識課、曆史課的教材裡,高文親手編寫了許多這方面的東西,因為他曾經說過一句話:成年人的世界觀轉變起來非常緩慢,唯有孩童才能從小塑造。
對成年人潛移默化和勞動改造,對兒童進行學齡教育和世界觀塑造,這似乎就是高文一直以來采取的辦法,可惜的是琥珀既不對學校感興趣,又總是摸魚偷懶逃避會議……
但她并不傻,相反,她格外聰明,她很快便從高文這一席話中聽出了很多深意,而在仔細思考之後,她更是意識到一個令她震驚的事實:“你要摧毀的土地貴族裡,包括……”
“是,包括我自己,包括塞西爾家族,”高文平靜地看着琥珀的眼睛,“你沒關注過政務廳的運行方式麼?”
琥珀眨眨眼,忍不住撓撓頭發:“我哪想這麼多……這又不是我的專業……”
而在旁邊,萊特經過了沉默的思考,終于擡起頭來呼出一口氣:“領主,我想我明白了……請原諒我剛才的問題。”
“不用在意,你在這方面多思考一些是好的,”高文說道,他看着似乎打通了某種心結的萊特,開始有意識地引導對方,“你也可以把這個思路擴展下去,去思考一下聖光教會的變化,去思考聖光的信仰問題。”
萊特臉上的表情變得肅穆,而在肅穆之中,還隐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思索和困惑之色。
“抛棄那個虛僞的神,擁抱真正的聖光,你重新獲得了聖光的力量,但你會止步于此麼?”高文繼續說道,“你是要滿足于重獲力量,還是要繼續前進,繼續深入,去探求這背後的秘密,去搞明白聖光的真相?你是要滿足于自己一個人的頓悟,還是要把這份頓悟傳播給更多人,讓更多的人意識到聖光美德的真正意義?”
萊特陷入短暫的思索和沉默中,但很快便擡起頭來:“我不會止步于此——我已經知道聖光的真義,它是屬于每一個人的,在聖光面前,壟斷聖光的教會才是真正的亵渎者。”
“你能這麼想就好,”高文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答案,他微微點了點頭,随後說道,“關于你身上發生的變化,我會找皮特曼來,我們一起研究一下,你可能是有史以來第一個主動放棄聖光之神的信仰,然後又通過自己的力量控制住聖光的人,唯一與你情況類似的大概隻有三千年前将自然神術轉化為德魯伊法術的德魯伊們,皮特曼在這方面比較專業,他或許能對你未來的路提出一些參考建議。”
“這樣最好,”萊特立刻點頭,“我正好也有很多困惑。”
“在這之前你先休息一下吧,”高文說道,“好好整理整理思路。”
高文帶着琥珀離開了,不大的教堂中隻剩下萊特一人。
他站在木質的布道台前,長久地注視着空蕩蕩的、曾用來安置聖像的那個地方,從窗外灑進來的陽光照射在那裡,少許灰塵在陽光中漂浮着,反射出星星點點的光芒。
“打破聖光的壟斷,把人應有的還給人麼……”
萊特輕聲咕哝了一句,随後低下頭,慢慢閉上眼睛,無聲地祈禱起來。
這裡已經沒有了聖像,他也不再需要聖像,他在對自己内心中的聖光祈禱,他的禱言,就是他數十年來堅信的美德和信念。
教堂中一片靜谧,唯有光輝漸漸從空氣中浮現出來,一層朦胧而澄澈的光暈籠罩在這位身披铠甲的牧師身上,就如陽光凝聚成水在空氣中流淌一般,而在這澄澈的光輝中,一點點細微的光粒飄蕩着,聚集着,慢慢聚攏成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這個小小的身影在光芒中輕飄飄地落在萊特肩上,就仿佛一片沒有重量的樹葉般輕盈,她擡起頭四下張望了一下,發現沒有人看到自己,便安安靜靜地趴在萊特肩膀上,無聲無息地進入了夢鄉。
……
在前往領主府的路上,琥珀一直在高文身邊不安分地晃悠,就像個安靜不下來的倉鼠般繞來繞去,時不時還帶着古怪的表情打量高文幾眼,高文一開始是不想搭理她的,但這家夥神煩而又想要搞事情的舉動終于還是讓他忍不住了,他停下腳步,随手把這個矮冬瓜按在原地:“你到底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