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第3頁)

  盡管當代的很多人已經忘記了這個節日最初的意義,但數百年的傳統已經讓霜月45日成為了一個混雜着神秘、祈盼、希望與紀念的特殊日期,很多安蘇人都堅信,亡者國度的大門會在這一天敞開,已經逝去的靈魂們——不論是去了死神的殿堂還是去了血神的祭祀場,亦或者去了其他某位神靈的國度——都可以在這一天得到重返人間的機會,這些靈魂會沿着告死菊鋪成的道路而來,與生者一同慶祝這個節日,他們還會在夜晚的篝火旁現身,以不定型的煙霧、火光或陰影的形式陪伴那些思念着他們的人。

  因此,盡管這是一個緬懷死者的日子,安蘇人卻會用歡慶的方式來度過這一日,他們會用花朵裝飾家門,會在壁爐或正對着大門的牆壁上懸挂草環,會燃起盛大的篝火,在篝火旁唱歌跳舞——他們歡慶這個日子,因為他們堅信,靈魂們會在這一天回家看看。

  而除了紀念逝者之外,安靈節對于作為北方王國的安蘇還有另外一個意義:它意味着大部分社會活動的結束。

  霜月45日是流火星座越過天宮線的最後一日,它的到來便意味着冬季的臨近——此時距離入冬還有十幾天,但北方王國的天氣已經寒冷到不适宜繼續在戶外浪費體力的程度,或許貴族們還會在下雪的日子裡舉辦幾場富有情調的冬日盛宴,但對于食物、燃料、衣物都短缺的平民而言,這是他們一年中最後一次進行大規模戶外活動的機會。

  在一番精打細算之後,人們把燃料和食物拿出來湊到一起,用最後一次慶典的形式來鼓舞自己的精神,并向先祖們的靈魂祈求第二年的風調雨順,樸素的民衆有着樸素的思想:向豐饒三神祈禱是豐饒祭司們的特權,向德魯伊求取豐收則要耗費不菲的錢财,倒不如在這入冬前的最後一次節日裡燃起篝火,祈盼那些可能已經進入神靈國度的亡者們能夠幫幫自己——保佑自己來年多打三五斤糧食。

  人們就懷着這樣樸素的願望慶祝一年一度的安靈節,然後在安靈節結束之後蟄伏下來,就如那些已經回到亡者國度的先人們一樣,在接下來的漫長寒冬裡靜靜蟄伏下來。

  聖蘇尼爾城,告死菊的細微清香正彌漫在大街小巷,盡管整個王國仍然深陷在戰争的泥潭中,安靈節卻還是如期到來了——倒不如說,正是因為戰争的暴雨正傾盆而下,人們才迫切需要這個節日,以告慰那些正要上路的靈魂。

  家家戶戶的門前都已經插上了潔白的花朵,裝飾用的草繩或花藤懸挂在每一座屋舍的房檐下,大人們抱着收集來的柴火前往離家最近的廣場或空地,為晚上的篝火做着準備,而無憂無慮的孩子們則圍繞着大人們大呼小叫着,連打帶鬧地消耗着他們的體力和精力。

  這樣的景象不僅僅是平民街區獨有,就連那恢弘的白銀堡内,也有着相似的光景。

  仆役們正在庭院中準備巨大的篝火,騎士們擦亮了他們的長矛和刀劍,并将其裝飾在通往庭院的長廊上,一襲白色長裙、銀發披肩的維多利亞·維爾德站在庭院入口前,她手中拿着白色的告死菊,并認認真真地把這朵花别在威爾士·摩恩的胸前。

  “殿下,願您牢記先祖的榮光。”女公爵看着眼前的摩恩血脈繼承人,用平靜淡然的語氣說道。

  威爾士·摩恩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白色小花,略顯自嘲地笑了一下,随後低下頭:“我會牢記它的。”

  維多利亞女公爵看着威爾士·摩恩那面無表情的模樣,突然說道:“殿下,你知道為什麼每年的安靈節都要由維爾德家族的族長來為摩恩血脈的繼承人佩戴告死菊麼?”

  威爾士·摩恩的眼神似乎閃動了一下,但他仍然語氣平靜地開口了:“這是因為維爾德家族在王國最危難的時刻庇護了摩恩的血脈——就如先祖值得紀念,這份情誼也值得紀念。”

  維多利亞注視着威爾士的眼睛,那眼神中沒有任何威壓,但這位女公爵仿佛與生俱來的寒冬氣質還是會讓人産生難以言喻的壓力,在正常情況下,和她對視的人都堅持不過十秒鐘——然而她對面的中年男人頂住了,在長達十幾秒的注視中,威爾士·摩恩都沒有轉移開自己的視線,而是坦坦蕩蕩地和女公爵對視着。

  維多利亞似乎露出一絲微笑,她收回了視線,看向庭院中初具規模的巨大柴堆:“……我也曾問過埃德蒙王子同樣的問題,你猜他是怎麼回答的?”

  “……我不知道。”

  “‘這是為了讓每一個摩恩後裔知道,是因為有維爾德家族存在,他們才有資格在這座白銀堡裡紀念自己的祖先,而不是在北山郡的馬棚裡’,這是他的原話,”維多利亞語氣淡然地說道,“那是在三年前,我們那位偉大的開國英雄還沒從墳墓裡走出來。”

  威爾士·摩恩沒有吭聲,隻是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裡。

  “他現在應該也佩戴着告死菊吧,在聖靈平原東部的某座要塞裡,燃起了篝火,紀念着那位很有可能是被他親手殺害的父王,他終于不用屈辱地在白銀堡裡接受我給他戴上的花,按照我的要求去紀念逝者了,”維多利亞微微偏頭,對着已經人過中年的皇儲說道,“現在這個角色換成了你,重新換成了你。”

  “我并不認為這是屈辱。”

  “或許吧,但這不重要,”維多利亞的語氣很淡然,似乎真的很無所謂,“你的父親是一個好國王,坦白來講,我是敬重他的——盡管他不一定樂意接受我的敬重。”

  威爾士有些困惑地看着眼前的女公爵,似乎不明白為什麼這位一貫氣質清冷疏離、很少長篇大論的北方統治者會突然對自己說這麼多話,而維多利亞卻沒有在意他的困惑,隻是繼續說着:

  “這個國家屹立了幾百年,有幾十個人曾坐上那個王位,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真正在乎這個王國,你的父親做到了……不管你信不信,維爾德家族一直以來都是真心實意支持他的。”

  威爾士張了張嘴,但最終什麼也沒說。

  “我知道你的想法,雖然你從不說出來,但你也認為這是一種挾持和控制,”女公爵根本沒有回頭,卻好像已經看到了威爾士細微的表情變化,“然而我們有着自己的考量——一切都是為了安蘇王國。

  “一百年前的霧月内亂給了我們很大的教訓,那場内亂是因王權争奪而起,但第一王朝的最後一任國王在生前的荒唐生活和各種亂政才是讓局勢失控的真正原因,從那天起,我們就意識到了——王位必須有一把鎖。

  “國王是至高的,但國王不能是失控的,為了長久的穩定,必須有人能在王權失控的情況下及時控制住局面,所以在第二王朝,我們建立了攝政公爵的制度,王權将得到監視和控制,但反過來,國王也同樣在制衡着公爵們的權力,這一點你是知道的。

  “誰手中也不能有絕對的權力,任何權力都必須有備用方案,這兩點就是維爾德家族在霧月内亂中總結出的教訓。”

  威爾士·摩恩終于打破了沉默:“那你們想到埃德蒙和東境公爵的變數了麼?”

  “……人心總在計劃之外,”女公爵沉默了兩秒之後說道,“但這并不意味着我們總結出的教訓就沒有意義,從事實上,安蘇能從霧月内亂挺過來,依靠的确實是攝政公爵制度。這個制度或許需要完善,但還遠沒有到廢棄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