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裡來了新的主人,領主被廢除了,領主的法律也被廢除了,一個全新而強大的領主為整個南境制定了新規矩,政務廳取代了領主和顧問,書記員取代了收稅人和管事人,整個世界規則大變,變的驚心動魄。
再然後,鋼鐵的時代就來臨了——上周的報紙是這麼形容的。
住在霍斯曼周邊村裡的山姆覺得這個形容十分貼切,那真不愧是文化人能想出來的名詞。
初升的朝陽驅散了夜晚積蓄的水汽,北方國度的初夏有一個清爽的早晨,不冷不熱的溫度讓人心曠神怡。山姆從家中出來,身上穿着去年剛置辦的麻布衣,腰間挂着水壺,腳上穿着鞋子,手裡拿着因為沒來得及吃早飯而準備在路上吃的餅子,向着“農機管理處”的院子走去。
村裡有十七個叫山姆的,沒文化的鄉下人多半想不出别的名字,不是山姆就是喬治,要麼就是約翰和湯姆,但自從去年有了夜校之後,大家多少都識了幾個字,便有十個叫山姆的給自己改了名字,但這不包括他。
他也不是喜歡自己的名字,而是覺得這個名字叫了半輩子,實在已經習慣了。
他隻是給自己的兒子“湯姆”改了個名,叫“帕爾尼”,夜校的老師說過,這個詞是魔導工業裡的一個名詞,意思是“動力”——他覺得兒子就是自己的動力。
農機管理處的院子就在前面了。
山姆加快了腳步,心情變得有點期待起來。
農用機械是政務廳帶來的,就和耕地分配、丈量法案一樣,都是新領主推廣的新東西。作為一個剛在夜校裡學了幾個字的農民,山姆并不懂得那些機械的原理,就像他也不明白為什麼領主要把偏遠村落裡的人都遷移到霍斯曼市和周圍的村鎮裡一樣,但這不妨礙他搞清楚一件事:農用機械是個好東西。
那些轟隆隆作響的機器力氣大得很,能抵得過好幾個人加好幾頭牛的力量,有了它們,再加上便宜的德魯伊藥水,以及重新規劃丈量整合在一起的土地,今年糧食的收成,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農機管理處的大門敞開着,山姆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他先左右看了一眼,并沒有看到比自己更早到的人,然後他便看到了那台鋼鐵打造的機器——它正靜靜地停在院子裡。
它有着剛硬的線條,仿佛一個鐵質的大盒子,兩側有成排的車輪和裹在輪子外的金屬帶,而在機器前部,則是一個帶有撥齒、鍊條和滾筒框架的機械裝置。
一個年輕人正在那台鉛灰色的機器周圍忙碌着,似乎是在檢查機器後部那個用于将麥稈打包抛出的機械裝置的連接情況,他看到山姆,便擡手指了一下不遠處的小屋子:“去那裡面登記,我這兒一會就準備好。”
山姆趕緊對年輕人點了點頭,快步走進院裡的那間小屋。
一個穿着白色襯衫的政務廳書記員坐在小屋裡,正翻看着一份報紙,山姆來到桌前,看到報紙上印着黑色加粗的标題,勉強辨認之後,他看懂了那是什麼内容:《開拓者号行至卡洛爾地區——市民沿岸歡呼》
在旁邊的闆塊裡,他又看到一行字号略小的标題:《碎石嶺匪患平息,棄誓騎士共計七人接受招撫》。
“認得字?”
桌子後面的書記員擡起頭來,一邊說着一邊看了看站在自己眼前的農夫——這是一個典型的農民,彎腰駝背,黝黑,手腳粗大,皺紋早早地爬上了臉,他看起來像個老人,但應該剛到中年。
山姆悚然驚醒,慌忙點頭:“啊,認得,認得……對不起老爺,我就是……”
“沒事,認得字是好事,多認識一些字,将來能從書上看到更多知識,”書記員笑了起來,“别這麼緊張,我也不是貴族——我跟你一樣,是平民。”
“哎,”山姆仍有點慌張地點了點頭,政務廳的先生和女士們都是親切的好人,最起碼比以前的稅務官和管事人要親切得多,但他在面對這些人的時候仍然會下意識地緊張起來,“我……我是來借收割機和拖拉機的,我三天前排的号。”
一邊說着,他一邊拿出了貼身放着的紙條,那是三天前他在這個院子裡拿到的号碼,自從拿到之後,三天時間裡他都沒敢把紙條放在距離自己超過一米的地方:這裡隻有唯一的一台收割機和一台拖拉機,還是前不久才從霍斯曼市調過來的,這種新出現的機器就和魔導車一樣珍貴,使用它的機會……同樣珍貴。
政務廳派下來管理農機的書記員看了一眼紙條上的内容,和自己手頭的登記簿對比了一下,點點頭:“山姆是吧——有你的名字和居民号碼。租借半天,收割路西第二區的地。”
“是的,是的,”山姆連連點頭,“第二區,第二區。”
“你的憑證,機工士在院子裡,你剛才應該看見了,直接給他就行。拖拉機去鎮上拉貨了,一會就回來,我讓機工士去找你,”穿着白襯衣的書記員從桌子下面拿出了一張印着字的卡片遞給山姆,“另外,不用給報酬,你們家是第一批響應土地置換的積極分子,機工士的酬勞已經由政務廳代付了。”
“謝謝,謝謝。”
山姆接過憑證,連連道謝,然後快步離開了屋子。
負責管理農機的書記員則看着那個樸實的農夫出了門,這才低下頭來,看着手中的登記簿。
一個個名字在那上面排列着,讓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當第一台拖拉機被運到霍斯曼的時候,那台哐當作響、力氣巨大、威武氣派的機器吓跑了一半的圍觀人群,就像第一輛魔導車入城、第一台水泵開機一樣,引起了不小的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