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第9頁)

  又一陣風從街巷吹來,卷起了薩姆的衣領,他緊了緊很快就會在這個季節顯得單薄的外套,對即将走向另一個方向的女兒點點頭:“注意安全,晚上下工了就直接回家,别留在街上。”

  女兒點了點頭,按住頭頂的軟帽,飛快地走向街道另一個方向——在那個方向的盡頭,一座高聳的煙囪隐約伫立在奧爾德南标志性的薄霧深處,薄霧中有滾滾煙塵不斷升騰,飄向高空。

  她在燃石酸化工廠上班,作為一個還沒成年的孩子,她的工作當然不是操縱火爐或推動料車,而是負責清理冷卻下來的風道和從廢渣中回收還能再次加工的燃石碎塊——風道狹窄,成年人是進不去的,這樣的工作都是小孩子在做,工錢很少,但既不需要體力,又不需要技能。

  薩姆一直看着女兒走過遠處的拐角,才回過頭快步走向碼頭區的方向。

  當微涼的風吹來的時候,他忍不住回憶起一些事情來——

  他曾經是有一塊土地的,就在城外,雖然不大,也不算太肥沃,但至少能維持一家人的溫飽,早餐有兌水的牛奶和一點點糖,每周都肯定能吃到熏肉,但從什麼時候開始,生活就變成這樣了呢?

  薩姆在風中走着,秋季的氣息讓這個出身農民的人忍不住想起收獲的景象來,但“收獲”已經跟他沒什麼關系了。那塊土地已經成為杜勒老爺的棉花種植園的一部分,有上百個農奴在那裡耕作——農奴自然是比自由民要好使的。

  現在的薩姆隻能去懷念他的土地,卻什麼也做不得:杜勒老爺用了三十七塊銀币從他手裡購買了那塊土地,而不是強奪過去的,當初的契約明明白白,有城裡的法官先生和兩位議員作見證,公平而又妥帖。

  薩姆隻是沒有想到三十七塊銀币竟然會那麼快被花幹淨——城裡的房子是如此昂貴,衣服和食物都比他想象的昂貴了一大截,想要做點小本生意,卻發現那點錢根本不夠辦下一張許可證……他曾以為自己用土地換了一筆巨款,卻不曾想過自己眼中的“巨款”在鎮子外的世界根本不算什麼。

  許許多多和他差不多打扮的人也從各自的家中走了出來,這些身影走在淩晨昏暗的天光中,走在奧爾德南的薄霧中,走向一座座工廠、碼頭以及工地的方向。

  薩姆向前走着,慢慢融入人流,成為這些人中的一員。

  一張不知被誰丢棄的報紙被風卷起,從薩姆頭頂飛過,最後被風吹在附近的一道栅欄上,報紙舒展開來,上面的黑體字母醒目又漂亮:

  向這個豐收的時代緻敬。

  ……

  “向這個豐收的時代緻敬,緻敬我們目光長遠的皇帝陛下,以及勤勉的議會和充滿智慧的學者;帝國過去十餘年的積累就如一場漫長的耕耘,此刻終于結出碩果……真是精彩的句子啊,您不這麼認為麼?丹尼爾大師?”

  赫米爾子爵坐在他最喜愛的那張棕紅色座椅上,揚了揚手中的報紙,面帶微笑地看着對面的魔導大師,帝都最負盛名的大學者。

  令人心曠神怡的熏香氣息萦繞在這間華麗而私密的會客室内,房間一角的晶石裝置中正飄揚出輕柔舒緩的宮廷音樂,不遠處的窗戶敞開着,但覆蓋在窗戶上的一層微光護盾過濾掉了空氣中令人不快的細微煙塵味兒,讓吹進房間的隻有清新微涼的晨風。

  丹尼爾以一個放松的姿态坐在赫米爾子爵對面的椅子上,人造神經索從他衣服的下擺探出頭來,老老實實地待着:“哈比耶·雷斯頓先生是優秀的文法大師,更是一位遠近聞名的詩人,即便在我隐居的那些年裡,也偶爾會聽到他的詩句流傳。皇帝陛下選擇這位大師作為《帝國報》的主編,毫無疑問是智慧之舉。”

  “向陛下緻敬,”赫米爾子爵愉快地笑了起來,他拿過小圓桌上的紅茶,微微擡起以代替美酒,接着又皺了皺眉,“報紙這東西确實不錯……據說安蘇王國的塞西爾人最先想到了這個,可惜,我在第一次聽到這個概念的時候卻沒能意識到它的作用,以至于讓波爾伯格那樣毫無品味和底蘊的商人成了《帝國報》的第一投資者……那麼多貴族議會的議員們現在都要付錢給那個商人才能宣傳自己的産品,那是多大一筆錢呐!”

  “金錢是沒有止境的,子爵先生,”丹尼爾淡淡地說道,“探索新事物比那更有價值。”

  “啊,您說的不錯,”赫米爾子爵趕快收斂起了眉眼間的抱怨,仿佛是生怕這“世俗的舉動”導緻眼前這位充滿智慧的老人心生反感,“我一向熱衷于探索新事物,比如最近在建的魔能列車,我正在考慮對它投資……”

  “列車……安蘇來的技術,不過确實很有投資的價值,”丹尼爾微微皺了皺眉,似乎是在談及某些連自己也無法掌握的新技術時略感不快,但還是點頭說道,“如果你想投資的話,那動作最好是快一些。”

  赫米爾子爵品出了對方的話中深意:“有别人在競争麼?”

  丹尼爾微微點頭:“我有小道消息,你别随意聲張。我聽說南方的貴族們打定主意要搶到在建的兩條鐵路的參與資格,為此他們甚至抱起團來募集資金,還向賽文公爵借了一大筆錢——那是可以打動皇帝陛下的金額。”

  赫米爾子爵愣了一下,突然露出怒氣來:“那些粗鄙的南方佬!他們什麼都想插一手!!”

  “這是沒有辦法的,我的朋友,”丹尼爾一臉平靜地說道,就如一個真正的學者那樣,平心靜氣地分析着龐大的利益流動,本心卻不為利益所動,“南方的貴族們已經因為棉花吃了很大的虧,北方到處都是新增的種植園,他們去年種的棉花到今年都沒賣出去——現在塞西爾人又來修鐵路,南方的貴族們如果再抓不住這個機會,他們可真的要翻不過身了。”

  “鐵路……鐵路……鐵路可不能落在那些南方佬手上!”赫米爾子爵是個非常聰明的人,而且由于熱衷探索新事物,他對前沿新潮的東西一向頗多了解,自然懂得它們各自的價值,“他們真要控制了南北方向的鐵路,哪怕僅僅是在陛下的許可範圍内獲得了一定優先權,那這條線路的運輸可就由他們說了算了!皇帝陛下可不會在這種事情上偏袒北方!”

  “是啊,到時候他們就解決了運輸不便的問題,這可是讓南方棉花在去年競争中落敗的最大原因,”丹尼爾幫着分析道,“運輸成本方面的問題解決或者縮小之後……你是知道的,子爵先生,由于氣候和土壤,南方的棉花從質量到産量,确實是要強于北方,北方的種植園根本競争不過。”

  “以商業之神的名義!我可是剛把一大筆錢投到杜勒伯爵的種植園裡!我還叫上了好幾位朋友!”赫米爾子爵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他的貴族風度都險些被打破了,“神啊,賽文公爵怎麼能把錢借給那些南方佬?”

  “賽文公爵開的是銀行,銀行是不能拒絕正當合法的借款的,”丹尼爾忍不住提醒道,“更何況你也知道,賽文公爵的夫人本身就出身自南方……他可不敢得罪那位強勢的女士。”

  “所以我才不願意結婚——這會毀了一個男士的尊嚴!”赫米爾子爵站了起來,頗為焦躁地來回踱着步,然後突然在丹尼爾面前停了下來,“抱歉,大師,看來我不得不提前結束這次會面了——這件事可耽誤不得。我個人的損失不算什麼,但我可不想承擔合夥人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