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保留了下來——她把略有些褶皺的信封還原好,放進了書桌旁的一個小櫃子裡。
軍隊有嚴格的規矩,高層軍官收到的私人書信是不可保留的,閱後即焚是硬性規定,且不論那信上是什麼内容,哪怕它隻是幾張白紙——而安德莎從不會破壞自己定下的規矩。
将信封保留下來,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的“徇私”了。
随後她來到了書桌前,攤開一張信紙,準備寫封回信。
但在下筆之前,她突然又停了下來,看着眼前這張熟悉的桌案,安德莎心中突然沒來由地冒出些念頭——如果自己的父親還在,他會怎麼做呢?他會說些什麼呢?
父親和自己不一樣,自己隻懂得用軍人的方式來解決問題,然而父親卻有着更廣博的學識和更靈活的手腕,如果是父親,想必可以很輕松地應對現在複雜的局面,不論是面對戰神教會的異常,還是面對派系貴族之間的勾心鬥角,亦或者……面對帝國與塞西爾人之間那令人無所适從的新關系。
幾秒鐘的沉默之後,年輕的狼将軍搖了搖頭,開始頗為艱難地構思筆下字句,她用了很長時間,才終于寫完這封給瑪蒂爾達公主的回信——
“信已收到,邊境一切安好,會記着你的提醒的。我對你提到的東西很感興趣,但今年假期不回去——下次一定。
“安德莎·溫德爾。”
夜幕已經降臨,堡壘内外點亮了燈火,安德莎長長地舒了口氣,擦擦額頭并不存在的汗珠,感覺比在戰場上沖殺了一天還累。
父親還有一點比自己強——文書能力……
……
“哦,巴德先生——正好,這是今天的交接單,”一名年輕的技術員從放置着魔網終端的書桌旁站起身,将一份帶有表格和人員簽名的文件遞給了剛剛走進房間的中年人,同時有些意外地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眼,“今天來這麼早?”
身穿技術人員統一制服的巴德·溫德爾露出一絲微笑,接過交接文件同時點了點頭:“留在宿舍無事可做,不如過來看看數據。”
一邊說着,他一邊擡起頭來,打量着這間“監聽機房”——偌大的房間中整齊排列着數台大功率的魔網終端,牆角還安置了兩台如今仍然很昂貴的浸入艙,有數名技術人員正在設備旁監控數據,一種低沉的嗡嗡聲在房間中微微回蕩着。
“你得培養點個人愛好——比如偶爾和大家打個牌踢個球什麼的,”年輕技術員嘀咕起來,“整天悶在宿舍裡寫寫算算不無聊麼?”
“我喜歡寫寫算算——對我而言那比打牌有意思,”巴德随口說道,同時問了一句,“今天有什麼收獲麼?”
“當然——沒有,哪有那麼好運氣?”年輕人聳聳肩,“那些信号神出鬼沒,出不出現仿佛全憑心情,咱們隻能被動地在這裡監聽,下次收到信号天知道是什麼時候。”
說到這裡,他又忍不住看了巴德一眼,臉上露出一絲好奇:“說起來……我是真沒想到你在‘聆聽小組’裡會熟悉的這麼快,我還以為你隻臨時在這裡幫幾天忙,很快就要回德魯伊研究所呢。”
巴德的目光從交接單上移開,他慢慢坐在自己設備旁邊,随後才笑着搖了搖頭:“我對自己的學習能力倒是有些自信,而且這裡的監聽工作對我而言還不算困難。至于德魯伊研究所那邊……我已經提交了申請,下個月我的檔案就會徹底從那裡轉出來了。”
“為什麼?!”年輕的技術員頓時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在那裡是三枚橡葉的學者,待遇應該比這裡好很多吧!”
“……我不想和那些東西打交道了,因為一些……個人原因,”巴德略有一些猶豫地說道,“當然,我知道德魯伊技術很有用處,所以當初這裡最缺人手的時候我加入了研究所,但現在從帝都調派過來的技術人員已經到位,還有貝爾提拉女士在領導新的研究團隊,那邊已經不缺我這麼個普普通通的德魯伊了。”
他的語氣中略有一些自嘲。
“好吧,既然你已經決定了。”年輕的技術員看了巴德一眼,有些無奈地說道。
他其實并不清楚眼前這位略顯孤僻、過往成謎的同事有着怎樣的出身和經曆,作為一個前不久才從其他地方調過來的“監聽員”,他在來到這裡的時候眼前這個男人就已經是索林地區技術部門的“資深人員”了。他隻偶爾從旁人口中聽到隻言片語,知道這個叫巴德的人似乎有着很複雜的過去,甚至曾經還是個提豐人……但這些也隻是無關緊要的閑言碎語罷了。
年輕技術員并不是個熱衷于挖掘别人過往經曆的人,而且現在他已經下班了。
同事離開了,房間中的其他人各自在忙碌自己的事情,巴德終于輕輕呼了口氣,坐在屬于自己的工位上,注意力落在魔網終端所投影出的全息光影中。
平靜的背景噪波在全息投影上形成了一片均勻的微光“帷幕”,上面什麼都沒有。
巴德從旁邊桌上拿起了小型的聽筒,把它放在耳邊。
聽筒内鑲嵌的共鳴水晶接收着來自索林樞紐轉發的監聽信号,那是一段舒緩又很少有起伏的聲音,它靜靜地回響着,一點點沉進巴德·溫德爾的心裡。
那讓人聯想到綠林河谷的微風,聯想到長枝莊園在盛夏季節的夜晚時此起彼伏的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