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沒想到……”安德莎臉色蒼白地說道,但她的聲音已經比之前剛醒來的時候要清晰有力了很多,顯然後續一系列的治療都起到了效果——她也說不清是自己部下進行的搶救管用還是旁邊那位修女小姐用一柄“戰錘”對着自己釋放的幾十個治療術管用,“真是狼狽啊,讓你見笑了。”
“不說這些了,”菲利普擺擺手,直截了當地說道,“讓我們談談現在的情況吧——提豐的戰神教會出了問題,信仰污染導緻你們的軍隊失控,這件事我們已經知道了,但現在看來實際情況可能和我們的判斷存在偏差,我想聽聽這部分内容。”
安德莎張了張嘴,她看着菲利普那張幾乎和她一樣年輕的面孔,卻在這張面孔背後看到了另外一個已經武裝到牙齒的帝國,她輕輕吸了口氣,在這一個呼吸内,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并沒有離開戰場。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如同整理戎裝,随後慢慢開口道:“确實如你所說,某種精神領域的‘瘟疫’正在我們的士兵之間蔓延,甚至一部分軍官也受到了影響——之前的鐵河騎士團就是這種精神瘟疫的犧牲品。但這種‘污染’的蔓延仍然是有限的——并非所有提豐軍人都是戰神的信徒。”
菲利普看着安德莎的眼睛,片刻之後才沉聲說道:“看樣子你對這場神災有自己的判斷——但你知道麼,我們收到了來自奧爾德南的宣戰公告,那是直接從黑曜石宮傳出來的。”
他頓了頓,又接着說道:“這給了我們一個非常糟糕的信号——不管那公告是真是假,情況都非常不容樂觀。如果那是真的,便說明我們的敵人不僅僅是失控的神,還有你們的那位皇帝陛下,如果是假的……那情況對你們而言可就更糟了。”
他話音落下,安德莎才輕輕開口:“……是的,我知道,前不久才知道的。”
說着,她臉上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作為提豐一線的指揮官,我卻是最後一個知道兩國開戰的人,這确實很諷刺,不是麼?”
菲利普略作思索,點了點頭:“所以那宣戰公告果然有問題,那麼提豐境内的‘神災’也就更不樂觀了,你是這個意思麼?”
安德莎卻搖了搖頭:“不,我并不認為你口中的那個‘神災’已經完全失控,情況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樣不可挽回……”
“我需要更有說服力的證據或理由,”菲利普打斷了對方,“根據我們剛剛掌握的情況,冬狼堡在過去的數日裡其實已經處于信息隔絕的狀态,受到戰神污染的士兵們切斷了這座要塞内外的一切聯系——在這種情況下,你對提豐局勢的判斷會變得缺乏說服力。”
安德莎用僅剩的右眼盯着菲利普的臉,她讓自己的語氣堅決起來:“我承認你前半句描述的事實,但我認為自己在這件事上仍然有發言權。
“确實,那份宣戰公告讓人非常不安,它最初的原始文件也确實是從黑曜石宮傳出來的,但這并不能證明提豐的整個軍事系統就完全被‘感染’了,事實上……雖然我不願意承認,但在這件事中,我們使用的傳訊系統暴露出了非常嚴重的缺陷。”
“我不知道你是否了解提豐使用的傳訊塔網絡,在這個網絡中,雖然大部分的中轉收發都是由魔力機關自行完成,但在一些關鍵節點,人工幹預很容易讓事情出現變數,我仔細思考了整個流程,發現裡面的漏洞很大,所以隻要那些關鍵節點出了問題,哪怕僅僅是少數人員被‘精神瘟疫’污染了,事情都會失去控制。”
說到這裡安德莎又補充了一句:“當然,針對那些關鍵環節我們制定有非常嚴格的監控、獎懲措施,但面對精神層面的污染變異,物質上的獎懲甚至生死上的威脅顯然都不能發揮作用——瘋掉的人是什麼都不顧的。”
菲利普慢慢點了點頭:“這算是一個有說服力的說法。”
安德莎忍受着耳邊仍然時不時響起的噪聲和身體各處的疼痛,她輕輕吸了口氣,繼續說道:“此外,我也不認為這場‘瘟疫’如此簡單就能徹底颠覆提豐的秩序。雖然提豐有很廣泛的戰神信仰,但我們不隻有戰士和騎士——提豐還有數量龐大的戰鬥法師團以及完全效忠于皇室的數個直屬軍團,我相信這些軍團是不受這場瘟疫影響的——而且現在他們一定已經被調動起來,來應付這場混亂。
“羅塞塔陛下從很多年前就在有意識地控制戰神教會的勢力,甚至上溯到數代皇帝之前,皇室方面就開始做這方面的努力了,那些完全效忠皇室、不接受任何教派洗禮的直屬騎士團們就是這些舉措的産物……
“此外,在情況開始惡化之前我們其實就已經在采取一些行動了——提豐并非什麼都沒做,我們一直在隔離有隐患的神官,在調換那些和教會聯系過甚的貴族和騎士們,隻是我們錯誤估計了神明污染的威力,才有了這種措手不及的局面,但這足以證明奧爾德南方面是有準備的……
“……并非所有地方的士兵構成都和冬狼堡一樣,因此冬狼堡的情況也肯定不能代表整個提豐,根據我的判斷,至少在帝國南部、西部以及中北部大部分地區,局勢一定還在掌控中。
“最後還有一點……這一點或許是我的主觀判斷,但我認為羅塞塔陛下一定在全力控制秩序,奧爾德南方面肯定會做出有效應對的。這場‘戰争’對我們雙方都沒有好處,它隻是狂信徒和污染者的狂歡。我知道現在的局勢已經無法挽回,但在這之後我們必須想辦法讓局勢回歸可控,這需要我們雙方……”
菲利普靜靜地聽着安德莎的每一句話,直到對方把話說完,他才将眉頭舒展開,從邊聽邊思考的狀态回歸現實。在短暫的沉吟之後,他打破了沉默:“我能感受到你的坦誠。”
“現在我們不是敵人,”安德莎平靜地說道,“我曾聽說你們那位皇帝陛下經常講一句話——在末日之災面前,所有凡人的命運都緊密聯系在一起。我曾經對這句話充滿疑慮和誤解,但現在……我發現它是對的。”
菲利普有些意外地看着這位年輕的狼将軍,漸漸地,他臉上竟浮現出一絲欽佩,他對安德莎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要做到這種轉變并不容易,我想我也有必要重新評價你了,安德莎·溫德爾小姐。”
随後他從椅子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下擺,同時低着頭認真說道:“你今天所講的這些事情都至關重要,我會把它們原原本本上報給最高政務廳的,希望這些情報可以把所有人都帶向一個更好的未來——至于現在,你就好好休養身體吧,我們會善待所有俘虜的。”
安德莎似乎還想說什麼,但她隻是張了張嘴便釋然地安靜下來,閉上了眼睛。
一旁的戰争修女站起身向菲利普緻意。
“修女,你叫什麼名字?”菲利普随口問道。
“您稱我瑪麗安即可,”金發的年輕戰争修女微笑着說道,“隸屬于鋼鐵聖權戰團第七連,奉大牧首之命向您效力。”
“很好,瑪麗安修女——安德莎小姐就交給你照顧了,”菲利普點了點頭,“我們會盡快安排将她轉移到條件更好的後方,但在那之前,你要全力确保她的安全和健康狀況,她對我們而言非常重要。”
“向聖光起誓,将軍,”瑪麗安修女立刻嚴肅地說道,“必不負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