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爾提拉卻反問了她一句:“你想說什麼?”
“你曾經是個提豐人,雖然那是很久以前,”瑪格麗塔很認真地看着對方,“嚴格來講……你甚至是羅塞塔·奧古斯都的祖先之一,是提豐皇室。如今提豐正在遭遇一場神災,而塞西爾正和他們處于戰争狀态,我以為你會對此有額外的關注。”
“你也說了,那是很久以前,”貝爾提拉突然笑了一下,雖然這個笑容有些僵硬死闆,“我離開提豐的時間遠比巴德和他女兒分離的時間更加久遠,久遠到我已經忘記奧古斯都家族的那些面孔是什麼模樣了。現在那裡沒有我認識的人,沒有我認識的城市和街道,甚至連我記憶中的奧蘭戴爾都已經在兩百年前沉入了大地深處……現在那對我而言是個陌生的地方,我覺得自己沒什麼可感慨的。”
瑪格麗塔怔了一下,才慢慢露出一點笑容:“倒也是。”
一陣風從遙遠的北方吹來,索林巨樹的樹冠在風中泛起大面積的、長時間的沙沙聲響,這些以公裡計的枝丫舒展着,貝爾提拉的一線目光在枝丫間延伸,望向了遙遠的東方——然而在巨樹感知區域之外,她作為一株植物所能看到的隻有無窮無盡的黑暗。
……
霧,無邊無際的霧,籠罩了整個奧爾德南的霧。
每年的這個月份,長久不散的霧氣總會籠罩這座伫立在平原上的城市,奧爾德南的人們已經習慣了這種濃霧籠罩的季節,并習慣于在長達數月之久的、混混沌沌的天色下生活,在富有詩意的人看來,那些在建築物之間漂浮的霧以及在霧氣中影影綽綽的屋頂和塔樓甚至是一種令人迷醉的美景——關于霧中帝都的詩篇,在長達兩個世紀的時光中随處可見,随時可見。
然而在塞西爾2年(提豐739年)的霧月,奧爾德南的市民們從這熟悉的霧中感受到的最多的卻是緊張不安。
一種恐慌的氣氛伴随着各式各樣的謠言在城市中蔓延着,那些不斷傳出怪響、據說已經被惡靈占據的戰神教堂,那些頻繁調動的軍隊,那些從前線傳來的消息,無一不在挑動着提豐人緊張的神經,而在霧月第一周的最後一天,又有一件真正的大事發生了。
和之前那些模糊不清、令人焦慮的流言蜚語比起來,至少這件事明确無誤:在帝國議會所有議員全票通過的情況下,皇帝陛下臨時關閉了議會。
沒有人知道這座城市——或者這個國家——将面臨怎樣的未來。
但對于生活在這座城市底層的平民而言,他們還沒有達到可以擔憂這種“大事”的級别。工廠仍然在運轉,交易所、車站和碼頭上仍然需要大量的雇員,甚至由于這場莫名其妙的戰争的爆發,工廠裡的機器轉的比往日裡還歡快了幾分,而那些在工廠中做工的人……他們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才能跟上那些越轉越快的軸承和齒輪。
波恩裹緊了他那件已經很是陳舊的外套,腳步匆匆地走在前往魔導列車站的路上,這條路他已經走了很多遍,幾乎每天他都要從這裡出發,去車站或車站旁邊的倉庫裡搬運東西,裝車卸車,然後到太陽落山才能踏上回家的路,從這裡再回到下十字街的那片破舊公寓裡。而走在這條路上的又不止他一個人,還有許多同樣去車站做工的人跟他走同樣的路線——他們在霧氣中或快或慢地走着,彼此沉默不語,唯有腳步聲響,仿佛工廠裡那些同樣不會說話的齒輪和鍊條一般。
雙輪車的鈴聲從附近傳來,波恩朝旁邊看了一眼,看到年輕的郵差正騎着車子從霧氣中穿過,黑色的大包搭在車後座上,已經被霧氣打濕了很多。
郵差從這些工人之間穿過的時候顯得神采飛揚,甚至有一種驕傲般的姿态,顯然,他認為自己的工作是比這些隻能搬運貨物的苦力要體面的。
波恩搖了搖頭,什麼也沒想,隻是繼續趕自己的路。
但又有一陣聲響傳來,打破了這霧氣中的平靜:它是來自半空的,仿佛某種尖銳的共鳴聲一瞬間劃過了整座城市,緊接着便有短促昂揚的樂曲聲從空中響起,它是如此突然和嘹亮,甚至連奧爾德南不散的霧氣都仿佛被這聲音給震動,在冬日的陽光中流淌起來。
波恩怔了一下,很快便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東西——這是設置在全城各處的魔法塔釋放出的響動,而這些魔法塔又都是和黑曜石宮直接相連,奧爾德南的市民們很清楚這些“法師控制的厲害玩意兒”發出聲音意味着什麼——顯然,某個有資格在全城上空講話的大人物要開口了,整座城市的人都要聽着。
這接下來的聲音甚至還會出現在近期的報紙上,被送到全國的各個地方。
波恩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緊接着他便聽到一個威嚴的、低沉的男性聲音突然響起,那聲音把他吓了一跳——
“……向我勤勞而忠誠的子民們問好,我是你們的保護者以及帝國忠誠的服務者,羅塞塔·奧古斯都……
“……皇室已注意到彌漫在城市中的緊張情緒,但請大家放松下來,局勢已得到有效控制,近期……
“……帝國已進入戰時緊急狀态,而皇室将在這個艱難的時期不遺餘力保護每一位公民的權益。我現親自公布以下法案:
“……工廠中的工人權益将得到保障,所有崗位的收入将不得低于……針對延長工時加班生産,積極為帝國做出貢獻的勞動者,特制訂相應獎勵……
“關于戰時食物供應以及醫療物資……”
……
魔法廣播在城市上空回蕩着,奧爾德南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能夠清晰地聽見。
“瘋了……瘋了……瘋了!!”
一個身材矮壯的男人在鋪着暗紅色地毯的大廳中惱怒地走來走去,昂貴且精緻的皮靴陷入厚實的地毯裡,隻發出很小的聲響。他身上的名貴禮服被他粗暴的動作弄的出了褶皺,連衣領處的扣子都掉了一個——那是在一次憤怒的展示态度中被他自己拽掉的。
數個身穿黑色短袍的高階戰鬥法師則站在他的附近,這些戰鬥法師正用冷漠的視線注視着這個儀态失舉的男人,臉上既無憐憫也無嘲諷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