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妙,”恩雅輕聲說道,若有所思,一些古老的、邊緣的記憶在她心中浮現出來,這些記憶似乎源自某些在外遊曆的龍族所彙報的有趣見聞,在幾秒鐘的沉默之後她突然開口,“你不是這個世界的生物?”
蛋總一怔,下意識地按着自己平常對外的解釋說道:“額,是這樣的,其實我是一個來自古代剛铎帝國的魔導師,因為某個實驗事故不得不暫時轉化成這副……”
“你當初墜落在南邊的那片群山中?”恩雅不等對方說完便打斷道,“我記得……人類管那片山脈叫黑暗山脈。啊,那大概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吧,也可能更久一點。”
蛋總下意識地停下了手頭的工作(雖然他并沒有手),他在驚愕中轉過身:“你怎麼會知道?!”
“我知道很多事情——雖然我當時遠在北方,但外出遊曆的龍經常會把發生在世界各地的有趣變化告訴我,”恩雅淡淡說道,“你不必緊張,我還不至于像普通人那樣對一個異域來客大驚小怪,這個世界上發生過許許多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你的存在對我而言……還不算太過稀奇。”
蛋總忍不住飄向房間中央的金色巨蛋:“那你還知道什麼?你知道我是怎麼到這來的麼?!”
“這似乎對你很重要,但很抱歉……”恩雅猶豫了一下,但還是坦然說道,“我沒有親眼見到你墜落在這個世界那一瞬間的景象,所以判斷不出太多東西。不過我的龍族報告說你是從大氣層的湍流層頂突然出現并墜向大地的,穩态極限層中并未發現蹤迹,所以我判斷你當時應該是穿過了某種時空裂縫——而不是正常的宇宙航行。”
“穿過了時空裂縫……”蛋總喃喃自語着,“所以我回家的路并不在星空間,而可能是某種空間現象……至少不是正常的航路……”
“我不能确定,”恩雅說道,“時空結構是世間諸多奧秘中最複雜難懂的一部分,而在百萬年的尺度上,平滑完整的時空結構中又偶爾會出現連神明都無法理解的裂隙與夾縫,我唯一的經驗是:這個世界的底層或許并不如我們想象的那般穩固,越是靠近世界運行的根基,萬物所呈現出來的姿态就越是不可測、反常識、非理性。”
“不可測,反常識,非理性?”蛋總下意識地重複着對方所使用的字眼,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忍不住追問,“為什麼這麼說?”
恩雅突然猶豫起來,片刻的沉思之後她才打破沉默:“有一些知識,我不确定能不能說出來,所以我隻能告訴你一些不太超出你們認知的例子以作提醒:衆所周知,在物質世界,思想與物質泾渭分明,在暗影界,物質和投影之間便經常出現錯位重疊,在幽影界,觀察者眼中的世界已經是某種‘假象’,絕大多數事物的存在都已經位于智慧生物的感知之外,而在最深處,那個被稱作‘深海’的地方……這裡我不便多說,隻能告訴你一句:深海中不存在實體,實體宇宙的概念在那裡已經分崩離析。”
“不存在實體?實體宇宙的概念分崩離析?”蛋總有些難以理解對方的言語,“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能過多解讀,”恩雅毫無遲疑地說道,“首先,過于超前的知識本身對你們而言就是有害的,其次,我的解讀很可能也是錯誤的,因為神明的認知亦有局限性。我這裡隻是給你一個參考……如果你是在找回家的路,那或許這條路在世界的更深處,在那個時空規則更加脆弱,更容易出現漏洞的‘世界底層’——在時空結構連續且穩定的物質世界,希望不大。”
“更深一層的世界……更深一層……”蛋總低聲自語着,他起初似乎有些失落,但突然間又振奮起來,“啊,我明白了,非常感謝,我明白了!”
恩雅卻仍有些遺憾:“我并不覺得自己幫了多大忙。”
“你已經給我巨大幫助了,恩雅女士!”蛋總語調上揚,整個球似乎都精神起來,“這麼多年來,我一直以為自己是來自太空,至少我進入這顆星球的‘道路’是在太空裡,卻從沒有考慮過時空結構方面的思路——你為我打開了一個全新的思路,這是一千多年來我邁出的第一步!”
“但要從這第一步走下去可沒那麼容易,”恩雅忍不住提醒道,“即便知道了世界底層可能隐藏着時空結構的奧秘,你又打算如何在那裡尋找出路?它已經超出了你們目前的認知,更遠非你們如今的技術手段所能制禦,據我所知,你們現在最遠的一步才剛剛踏入幽影界,還遠未觸及到‘底層’。”
蛋總的聲音聽上去卻沒有絲毫氣餒:“我喜歡高文的一句話:技術總在進步,現在做不到的不意味着将來也做不到。我認為他這句話很對。我已經在這個世界等了一千多年,曾經的剛铎帝國很先進,但他們沒能發展到觸及星空的一天,現在我又等來了塞西爾,他們對星空很好奇,也對世界的底層展開了研究,并且這一次我還能光明正大地參與到他們的事業中——我還可以活很多很多年,我覺得自己總能看到那一天,看到這個世界的技術發展到可以觸及宇宙最深處的奧秘……然後我就會找到回家的路。”
恩雅靜靜地聽着這個奇妙的金屬生物鬥志昂揚地說着自己的夢想,等到對方話音落下,她才忍不住說道:“你很樂觀。但如果……如果你真的沒有等到呢?”
蛋總突然安靜下來,在幾秒鐘的沉默之後,他笑着左右晃動着自己的軀體:“我會化為這個世界上的一塊岩石,靜靜等待自我崩解的一天到來。幸運的是,這顆星球對我而言還算是個不錯的安身處以及葬身處——所以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我要盡可能地享受每一天,享受這些與金屬盡情打交道的日子。”
不遠處那些組裝到一半的裝置零件再次漂浮了起來,在尼古拉斯·蛋總精妙的操控下,這些嚴絲合縫的結構開始繼續拼裝在一起,一台特制的魔網終端以及數台看不出作用的輔助設備在半空中漸漸成型。
恩雅靜靜地思考着,不知都想了些什麼,她突然輕輕笑了起來:“我果然還是挺喜歡這個世界的。”
“是啊,我也挺喜歡的,”蛋總一邊忙于工作一邊随口回應,“所以你也應該像我一樣偶爾出來走走——我能理解待在房間裡的快樂,我大部分時間也待在車間裡,但出門曬曬太陽也有曬曬太陽的好處。”
恩雅突然沉默下來:“……”
蛋總注意到了這金色巨蛋的安靜,他心中泛起猜測,遲疑着問了一句:“難道……你飄不起來麼?”
“……我似乎忘記這個功能了,”恩雅思索着說道,“但可以研究一下。好,我又有努力方向了。”
“那看來現在就是飄不起來,”蛋總感覺自己得到了答案,聲音中帶着寬慰,“沒關系,我理解這種感覺——感冒的日子總是難熬的。”
“?”
恩雅感覺自己蛋殼上飄着個問号,但在她開口詢問之前,那位鐵球先生已經沉浸到了後續的工作中,她隻聽到對方愉快的聲音傳來:“……别擔心,這套設備裝好之後就能用,雖然無法出門會讓你有些憋悶,但精彩的網絡世界能消滅你所有的無聊時光……”
……
“這便是白銀精靈們目前的境況,”貝爾塞提娅站在阿莫恩面前,帶着平靜淡然的表情述說着在自然之神離開之後,森林與河谷中的子民們所經曆的事情,“時至今日,盡管白銀帝國仍然是一個教權國家,但實質上推動它運行的已經主要是世俗力量——皇室的神職身份在大多數時候隻是個象征,我們仍然敬神,但我們的生活已經在有意無意地遠離信仰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