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浩渺的宇宙群星不會因凡人的漠視而停止閃爍——它終究在那裡,星海深處的萬物運行不息,現在終于有一個聲音跨越了漫漫群星的距離,不管這片大地上的各個種族是否做好了準備,這個聲音已經到了。
當然,這一切仍然無法證實,但至少就高文自己而言……他認為這個聲音極有可能指向星空。
畢竟,這顆星球上已經有了像海妖那樣的星空來客,龍族的記載中甚至還出現過上古的起航者艦隊以及随着艦隊共同踏上遠征之旅的異星聯軍們——所以他願意相信遙遠的群星間還有别的智慧生物,他們或許也才剛剛睜開眼睛仰望天空,并且此刻正在與洛倫的凡人們共同分享着這個世界。
傍晚的風吹過索林樹頂,從監聽天線上方呼嘯而過,遠方的巨型魔網樞紐和近處的監聽天線一同發出了低沉的嗡嗡聲,貝爾塞提娅仿佛突然從沉思中驚醒,開口說道:“關于群星,占星師們一向有着超出常人的視野,自剛铎時代起,人類的魔導師們便成功測出了我們這顆星球與太陽以及‘奧’之間的距離,并确定了宇宙中閃爍的群星都是和‘奧’類似的高能量星體,而差不多在同一時期,白銀精靈的學者們提出了猜測,認為我們的‘太陽’其實也是一顆近似于‘奧’的高能星體,隻不過它更加溫和,沒有進行劇烈的燃燒……”
“我記得這個,當我還是騎士學徒的時候,我的導師從城裡帶來一本書,上面記載着人類魔導師和精靈魔導師舉行的一場會議,以及在會議上進行的關于恒星的辯論,”高文點了點頭,“學者們認為正是由于太陽的溫和,我們才得以在這顆星球上生存,而‘奧’的過強能量輻射則會摧毀任何靠近它的生态系統……在這個基礎上,有一位剛铎魔導師曾提出假設,如果宇宙中也存在和我們的太陽一樣的、沒有劇烈燃燒且放能強度适宜的星體,且其适宜的軌道上也有和我們類似的固态衛星,那麼這樣的環境就有可能孕育出異星生命。”
“那個年代還沒人知道海妖的來曆,沒人知道那些生存在深海中的神秘生物竟來自宇宙——甚至直到今天全世界都隻有很少的人知道這一點,這還是因為塞西爾方面的某些科普宣傳在發揮作用,”貝爾提拉有些感歎地說道,“但就是在那樣的年代裡,凡人諸國中最頂級的學者們便已經将目光投向了星空,甚至開始猜測那些遙遠的世界是什麼模樣了。”
“但在他們有進一步發現之前,魔潮便摧毀了強盛的剛铎帝國,而為了補上魔潮之後留給這個世界的巨大傷痕,連白銀帝國都被拖入了長達幾個世紀的旋渦,所有的發展都停滞甚至倒退了好幾百年,”貝爾塞提娅輕聲說道,遠方傳來葉海在風中翻動的聲響,“現在想想,那真是個輝煌卻又無知的年代,我們的頂層已經向着世界深處的真相探索了那麼遠,社會的主體卻一直停滞着,一場魔潮到來,剛铎帝國從最頂層的魔導師到最下層的民衆都轉瞬間灰飛煙滅——我們對這個世界的危險根本一無所知。”
“我記得您準确描述過這種局面,”貝爾提拉突然看向高文,“頂層和底層在知識領域嚴重脫節,尖端技術和社會生産力之間無法形成什麼什麼聯系……怎麼說的來着?”
“頂層和底層的知識結構徹底失去連續性,尖端技術無法轉化為整個社會的生産力,最終導緻嚴重的發展不平衡,文明的抗災性和可恢複性極大削弱,當世界級災害爆發之後,僅有的少數上層精英無法保護整個文明主體,甚至無力自保,偶有幸存下來的社會個體也因知識斷裂而無法重建社會,于是最終導緻整個文明迅速覆滅——當初的剛铎帝國就是這麼落幕的,”高文随口說着自己當初總結過的理論,緊接着有些意外地看了貝爾提拉一眼,“你也看過我寫的那些東西?”
“……偶爾會看一看,”貝爾提拉似乎有些不自然地說着,“至少那有助于我總結萬物終亡會是怎麼亡的。”
“……不管怎麼說,多看看書總是有好處的,”高文摸了摸鼻尖,緊接着一聲歎息,“唉,可惜的是到現在還有很多國家在走這樣的老路……”
“畢竟對于超凡者打造的秩序而言,将所有知識和财富集中于一點是最簡單穩妥的選擇,”貝爾塞提娅輕笑着搖了搖頭,“好在安蘇已經浴火重生,提豐則更早進行了改革,而白銀帝國……那群議員們這些年也清醒很多了。”
高文一時間沒有回應,隻是有些出神地看着遠方,看着索林巨樹的樹冠邊緣漸漸被星光染上銀輝,片刻之後他突然說道:“從某個方面來看,當年剛铎的那場魔潮……說不定反而救了整個世界所有凡人一命。”
貝爾提拉怔了一下,下意識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在魔潮爆發前夕,剛铎和白銀帝國已經走在了探索星空的邊緣,魔導師們從理論上已經解析了太多有關群星的知識——隻是沒有踏出那實質性的一步罷了,”高文皺起眉頭,他的聲音在夜空下沉穩而令人深思,“而一旦踏出那一步,凡人在認知這個世界時最大的一層‘帷幕’就會被掀開,這會導緻儀式性的‘最終忤逆’提前發生,而那個時候的凡人們……”
高文沒有繼續說下去,貝爾塞提娅卻已經感到了不寒而栗,此刻夜風已停,索林巨樹的樹冠深處卻傳來了一陣葉片抖動的嘩嘩聲響,貝爾提拉第一個打破沉默:“所以如果當年的魔潮沒有爆發,剛铎或者白銀帝國的學者們就極有可能去嘗試探索星空……一百多萬年前發生在龍族身上的事情就會發生在我們身上!”
高文慢慢點了點頭,聲音變得格外低沉:“而我們卻不一定會有龍族那樣的好運,可以在被滅族的臨界點上扛過衆神融合,又及時找到機會低頭求生。”
“所以當年的魔潮其實是在從宏觀上拯救整個凡人文明?”貝爾塞提娅瞪大了眼睛,“它犧牲了剛铎帝國,卻保下了除剛铎帝國之外的所有凡人國度,您是這個意思麼?”
“這樣想會顯得魔潮是一次精心設計的行動,在缺乏證據的情況下最好不要做這種程度的假設,”高文立刻搖了搖頭,“況且即便它真是某個存在的‘手筆’,我們也注定無法得到答案——能進行這種‘出手’的隻有可能是某個神明,我們可沒辦法找衆神詢問情況。”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語氣有些怪異地說道:“起碼暫時沒辦法……”
一邊說着他心中一邊暗自計較,想到這件事雖然看似無法找人取證,但或許回去之後可以試着找恩雅問問情況……那位退休的龍神雖然現在也沒辦法做到什麼事情都“想說就說”,但至少和在崗時期比起來,現在她在話語上的自由度已經很高了,有一些事情是可以直接問她的。
貝爾提拉并不知道高文沉默這幾秒鐘是在想什麼,她隻是有些好奇地問了一句:“那我們現在算是‘準備好了’麼?”
“……誰也不知道,連我都不知道,”高文本可以在這裡用“域外遊蕩者”的身份高深莫測一下,但他看着貝爾提拉那已經異質化的身影,最終還是選擇實話實說,“我曾經說過,在涉及到神災的事情上,很多東西都沒辦法找個準确的‘變量’,我們無法預測衆神瘋狂的臨界點,也無法測算出到底要到哪一步凡人才算做好了‘最終忤逆’的準備工作……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發展的過程中盡一切可能查漏補缺,這樣才能在‘那一天’到來的時候讓自己的生存幾率更大一點。”
“這可不像是可怕的‘域外遊蕩者’該說的話,”貝爾塞提娅突然說道,“但聽到你這樣說,我反而安心了一點。”
高文笑了笑,并未回應對方,貝爾提拉則在思索一番之後開口,将話題引回到了那個“信号”上:“你們覺得……如果那個信号真的來自霜天座的話,它的發信者會是一個怎樣的文明?我是說……它的威脅如何?”
“這不好判斷,”高文皺了皺眉,“從常理而言,他們有能力讓信号跨越如此遙遠的距離傳遞到我們這顆星球上,這說明他們有着比我們更先進的技術,至少是更先進的通訊和探測技術,但在我們破解那些信号的傳遞方式以及對星空增進了解之前,誰也不能确定那些‘發信者’發送信号時到底是單純憑借了強大的技術還是有着環境因素上的巧合。再者說,通訊和探測技術隻是諸多技術中的一個,它不能用于判斷發信者在其他領域的技術實力。
“用個極端點的例子,或許這種跨越星空的通訊方式其實簡單到令人難以置信,就連拎着棍子的原始人都能把自己的想法投射到遙遠的星星上,而我們隻是恰好沒有發現這個簡單的原理罷了……”
貝爾塞提娅想了想,忍不住笑了起來:“您這個例子太過極端了。”
“例子,隻是個例子,”高文舉起手擺了擺,“我隻是不希望你們太過緊張罷了。另外有一點我需要糾正……或者說提示一下,雖然那信号是在主天線指向霜天座之後出現的,但這并不意味着它就來自‘霜天座’。”
“霜天座隻是一個星座,構成它的天體極有可能分布在一片非常廣袤的星空中,而且是呈立體分布,那個發射信号的天體隻能說是在‘霜天座的方向上’,但具體是來自哪……還需要占星師們去努力計算才行,現在就說信号來自霜天座,從天文學上是錯誤的。”
聽着高文的話,貝爾提拉忍不住捂了捂額頭,一旁的貝爾塞提娅也小聲咕哝起來:“真是好多年不曾聽過高文叔叔的說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