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第2頁)

  “他們隻知道一小部分,但沒有龍敢繼續深入,”恩雅平靜說道,“在一百八十七萬年的漫長時光裡,其實一直有龍在危險的臨界點上關注着星空中的動靜,但我屏蔽了所有來自外界的信号,也幹擾了他們對星空的感知,就像你知道的,在昔日的塔爾隆德,仰望星空是一件禁忌的事情。”

  “可他們的衆神之神卻一直在關注群星之間的聲音,甚至做了這麼多研究,”高文表情有些怪異地看着眼前的金色巨蛋,“如果任何一名龍族都不能仰望星空,那你是如何……”

  “閉上眼睛,仔細聽,”恩雅說道,語氣中帶着笑意,“還記着麼?在塔爾隆德大神殿的頂部,有一座最高的觀星台,我時常站在那裡聆聽宇宙中傳來的聲音——主動邁向星空是一件危險的事情,但如果那些信号已經傳到了這顆星球,被動的聆聽也就沒那麼容易失控了。

  “不過即便如此,這麼做還是不太容易……每次站在觀星台上我都必須同時對抗兩種力量,一種是我自身對未知深空的抵觸和恐懼,一種則是我作為神明對凡人世界的毀滅沖動,所以我會非常謹慎地控制自己前往觀星台的頻率,讓自己維持在失控的臨界點上。”

  高文聽着恩雅講述這些從無第二個人知曉的秘密,忍不住好奇地問道:“你為什麼要做到這一步?既然這樣做會對你造成那麼大的壓力……”

  “好奇,”恩雅說道,“你沒有好奇心麼?”

  “……本性和本能并不一緻,是吧?”高文在短暫錯愕之後苦笑着搖了搖頭,“你知道麼,你所講述的這些事情倒是讓我想到了一個……流傳在‘我的故鄉’的理論。”

  “你的故鄉……域外遊蕩者的故鄉?”恩雅的語氣發生了變化,“是什麼樣的理論?”

  “大過濾器,”高文輕輕歎了口氣,耐心地解釋起來,“一種橫亘在所有文明面前的,決定它們是否能有幸邁出星空的過濾機制——我們相信生命從無到有并漸漸發展至高等星際文明的過程可以被劃分為若幹個階段,而其中的至少一個階段是極其危險且生存幾率渺茫的,某種危機會導緻幾乎所有的物種在這個階段滅絕消失,從而使他們最終無法踏出自己的星球,而這個嚴酷的篩選淘汰機制,便是‘大過濾器’。

  “我們無法确定大過濾器會在什麼時候以什麼形式出現,在真正踏入星空之前,我們也無法确定一個文明是否已經僥幸通過了大過濾器的考驗,亦或者考驗還在明天……不過在這個世界,這個困擾學者的難題倒好像已經有了答案。”

  “魔潮與神災便是我們要面臨的‘大過濾器’麼?”金色巨蛋中傳來了溫和平靜的聲音,“啊,這真是個新奇有趣的理論……域外遊蕩者,看樣子在你的世界,也有許多目光卓然的學者們在關注着世界深處的奧秘……真希望能和他們認識認識。”

  這個問題已經涉及到了難以回答的複雜領域,高文很謹慎地在話題繼續深入之前停了下來——其實他已經說了很多平日裡絕不會對旁人說的事情,但他從未想過可以在這個世界與人談論這些涉及到星空、未來以及地外文明的話題,某種知己難求的感覺讓他忍不住想和龍神繼續探讨更多東西。

  “你剛才提到你至少‘聽’見過上百次穿梭在宇宙中的聲音,”他想到了新的問題,“而那些信号的發送者至少在發出呼叫的時候是沒有遭遇神災的,這是否說明構建星際通訊這一行為本身并不會引發神明失控?”

  這非常關鍵,因為一直以來,“神明失控的最終臨界點到底在哪”都是神權理事會以及過去的忤逆者們最為關注的問題。

  目前學者們已經将“世間所有神明的集體失控現象”從單一神明失控所對應的“神災”中獨立出來,并将其命名為“終極神災”,所以可以這麼說:在徹底解決所有的神明失控危機之前,“終極神災臨界點”就意味着這個世界的凡人文明發展極限所在,越是能夠精确地掌握這個臨界點以及與之相關的所有技術極限,諸國就越是可以在終極神災真正降臨之前做好盡可能的準備,讓凡人文明在未來獲得更大的生存幾率。

  迄今為止,神權理事會所推定的“終極神災臨界點”是根據塔爾隆德的成年禮儀式所确定的“最終忤逆”,即“凡人文明憑借自身技術積累,讓探索者實質性地、物理性地脫離母星,踏入文明從未探索過的太空環境”,學者們已經可以确定這種行為會導緻象征性的“最終忤逆”,如果挺過去了,就是人神自由,挺不過去,就是文明殉爆。

  但這個臨界點仍有許多不确定之處,最大的問題就是——“終極神災”真的要到“最終忤逆”的階段才會爆發麼?龍族這個個例所實踐出來的結論是否就是神明運行規律的“标準答案”?在最終忤逆之前的某個階段,終極神災是否也有爆發的可能?

  如果探索者實質性地、物理性地脫離母星就會導緻終極神災,那麼在飛船發射之前的準備階段呢?全球大範圍對星空的觀測階段呢?如果凡人們發射了一架無人探測器呢?如果……有别的星際文明向這顆星球發來了問候,而地表上的凡人們回應了這個聲音,又會導緻什麼?

  這每一個問題都不是杞人憂天——這每一個問題都是在标定世界末日的臨界點,在标注整個凡人文明的生存區間。

  恩雅顯然也知道高文在擔憂什麼,所以她在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顯得非常謹慎,思慮良久之後,這位昔日神明才打破沉默:“我認為,真正決定了衆神是否會徹底失控的并不完全是一個象征性的‘最終忤逆’儀式,你們更應該考慮到這個儀式背後所代表的含義。”

  高文皺起眉:“最終忤逆儀式背後所代表的含義?”

  “凡人接觸到了認知領域之外的真相,且這個‘真相’是無可辯駁,無可動搖的,”恩雅說道,“作為一個神明,我不知道該怎麼以凡人的視角來看待這個過程所産生的……意義,但你可以想象,假如有一個人,他堅定地相信我們生活在一個平坦的世界而非一顆星球上,他堅定地相信太陽是一個從大地邊緣起落循環的光球,而非是我們腳下這顆星球在圍繞太陽運動,那麼他這種認知要如何才能打破?

  “外來的聲音不行,因為那些聲音可能是謊言;世人公認的知識不行,因為世人都有可能受到了蒙騙;甚至來自太空的影像都不行,因為那影像可以是僞造的……

  “無論這些解釋有多麼離奇,隻要它們能解釋得通,那麼那個相信大地平坦的人就可以繼續把自己置身于一個閉環且‘自洽’的模型裡,他無需關注世界真實的形态到底如何,他隻要自己的邏輯壁壘不被攻破即可。

  “除非,讓他親眼去看看。”

  高文認真聽着恩雅說到這裡,不由得皺起眉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這也正是我們始終沒搞懂的一點——即使凡人中有這麼幾個觀察者,千辛萬苦地上了太空,用自己的眼睛和經曆親身證實了已知世界之外的模樣,這也僅僅是改變了他們的‘親身認知’罷了,這種個體上的行為是如何産生了儀式性的效果,影響到了整個思潮的變化?作為思潮産物的神明,為什麼會因為少數幾個人類突然看到世界之外的景象,就直接失控了?”

  “……這說明你們還是陷入了誤區,”恩雅突然輕聲笑了起來,“我剛才所說的那個需要‘親眼去看看’的頑固又可憐的家夥,不是任何一個發射升空的凡人,而是神明自己。”

  高文:“你是說……”

  “你們對思潮的理解有些片面,”恩雅說道,“神明确實是從大量凡人的思潮中誕生,這是一個宏觀過程,但這并不意味着想要讓神明失控的唯一手段就是讓思潮産生宏觀變化——有時候微觀上的一股支流産生漣漪,也足以摧毀整個系統。

  “如果将神明看做是一個龐大的‘糾纏體’,那麼這個糾纏體中便包括了世間衆生對某一特定思維傾向上的全部認知,以我舉例,我是龍族衆神,那麼我的本質中便包括了龍族在神話時代中對世界的所有認知邏輯,這些邏輯如一個線團般緊密地纏繞着,縱使千條萬緒,所有的線頭也都被包括在這個線團的内部,換句話說——它是閉環的,極端排外,拒絕外界信息介入。

  “那麼隻需要有一個線頭脫離了線團的秩序,探頭跳出這個閉環系統之外,就等于打破了這個線團成立的基本規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