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無名龍冢的路上沒有升降機,隻有這道長長的階梯,漫長的仿佛巴洛格爾久遠的記憶,亦或凡人從地表爬向星空的漫漫長路,周圍的牆壁材質從聚合物變成了金屬,又從金屬變成了附魔的石頭,古樸肅穆的浮雕出現在階梯的兩側,并逐漸覆滿了前方的屋頂。
最終,巴洛格爾在一扇大門前停下了腳步,那扇門莊嚴地伫立在地下深處開鑿出來的寬闊空間中,光秃秃的表面卻看不到任何裝飾性的紋路,唯有大門前的地面上,水晶散發出的光輝照亮了一行仿佛用利爪刻出來的文字:“緻已死者,亦緻赴死者。”
沉重的石質大門在魔力機關的推動下緩緩打開了,一處寬廣到可以令人類目瞪口呆的地下空間出現在尤金與戈洛什面前,他們跟在巴洛格爾身後踏入其中,踏入了這聖龍公國最莊嚴肅穆,卻隻有龍血大公本人和極少數龍裔才知曉的地方——無名龍冢。
巨大無匹的立柱支撐着這座幾乎可以放進去一整座城堡的空間,曆經無數歲月的石闆地面在視野中延伸向遠處,高高的穹頂上,原始的岩層之間探出了許多刻滿符文的金屬柱,微微的電光和發光雲霧在金屬柱之間無聲遊走,維持着洞窟内的環境穩定,也通過元素祝福的方式讓這裡的一切都足以抵禦漫長時光的侵蝕,甚至讓整座山體都能免于地質活動的破壞。
而在這些巨大的立柱之間,一座又一座以巨龍體型為參考的“墓碑”在昏暗中沉默伫立,它們傾斜着嵌入巨石制成的底座中,在每一座底座後面,則是同樣用巨石雕刻而成的龍族雕塑——然而和真正的巨龍比起來,這些石雕中的巨龍卻顯得格外瘦小、虛弱,并且多半都有着肉眼可見的身體殘缺,就仿佛是特意為了和真正的巨龍做出“區别”一般,他們的形态皆被調整的像是某種……亞種。
戈洛什的目光掃過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座“墓碑”,在那傾斜的巨石表面上,并沒有正常墓碑應有的墓志銘,甚至沒有一個确切的名字,唯有幾個冰冷的字母和數字數字深深地刻在其表面:第一世代,120千年-180千年。
在緊鄰着的另外一塊墓碑上,戈洛什爵士的眼中映出了另外一行冰冷的字母和數字:第二世代,182千年-246千年。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巴洛格爾卻已經邁步向前走去,戈洛什便将想說的話暫且壓下,跟在龍血大公的身後向着大廳的更深處前行。在沉默無言中,他們越過了早期的幾個世代,仿佛在越過那些早已消失在記憶中的古老曆史,歲月凝結成腳下堅硬粗糙的磚石,一個又一個千年在他們的腳步下向後退去。
在第1820個千年,巴洛格爾終于停下了腳步,他擡起頭,最後一座還未完工的墓碑映入他的眼簾,墓碑上深深地刻着字母:第三十世代,1820千年——。
在這塊墓碑後方,一座尚未完成的巨龍雕塑沐浴在穹頂水晶灑下的暗淡光輝中,它俯卧在大地上,昂首注視着封閉的穹頂,在嶙峋崎岖的脊背兩側,是一雙畸形萎縮的翅膀。
巴洛格爾在這座無名的墳冢前站定,注視着尚未刻完的石碑和欠缺細節的巨龍雕塑,戈洛什爵士的聲音則從他身後傳來:“上次來這裡……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畢竟我們不該随意打擾這些墳墓的安甯……盡管它們背後空無一物,”巴洛格爾輕聲說道,“但如今總算有了些好事發生,好消息也該送到這裡。”
“我還記得第一次被你帶到這裡的時候,”滿頭白發的尤金·那托許爵士輕輕歎了口氣,“真實的曆史……當時我真心覺得,真實的曆史還不如一個醒不來的夢。”
巴洛格爾大公沒有說話,隻是沉默伫立在第三十世代的墓碑前,一旁的戈洛什則看向墓碑上那空白的部分,突然沉聲說道:“塔爾隆德大護盾已經熄滅,用于重啟聖龍公國的基因庫也毀于戰火,無論今後這個世界的前路如何,第三十世代恐怕都要成為‘龍裔’這一族群的最後一個世代了……您覺得未來的某一天還會有人在這墓碑上刻下屬于我們的最後一個數字麼?”
“這裡的每一個數字都是我親手刻下,若終結之日真的到來,我們的努力最終宣告失敗,我也一定會在這裡刻下最後一筆之後再告别這個世界……但比起那毫無希望的結局,我更希望第三十世代的墓碑上永遠留空。”巴洛格爾慢慢搖了搖頭,随後緩緩轉過身,注視着自己一路走來的方向,他看到那些巨大而沉默的墳冢在自己視線中延伸,二十九個已經徹底消失在真實宇宙中的龍裔世代化為沒有生命的石雕,仿佛在黑暗中靜靜地注視着自己。
那些都是他曾精心培育、潛心照料過的“後裔”們。
“我時常感覺自己肩負罪惡,尤其是在注視着這些無名之碑的時候,”龍血大公嗓音低緩地說道,“我抛棄了他們二十九次……當魔潮到來的時候,我任由他們在末日中消散,自己卻像個落荒而逃的懦夫,而在下一次重啟之後,我卻還要坐上高位,做一個高高在上的君主,這是不是很諷刺?”
“……作為第三十世代的一員,我恐怕無法回答您的問題,”戈洛什爵士看着自己身旁這位太古巨龍,在短暫遲疑之後說道,“但我知道一個道理……世間沒有毫無代價之物。
“在神話時代,龍神與塔爾隆德共同竭盡全力維系着艱難的平衡,聖龍公國的存在則是一個長期、公開卻從不被承認的秘密,我相信神明從一開始就知道龍裔的存在,甚至從一開始就知道歐米伽系統的使命,然而在長達一百八十七萬年的時間裡,這一切都被謹慎地隐藏在平衡點的一側,從未逾越半步。
“在這種情況下,讓‘龍裔’進入塔爾隆德的視線,甚至接受神明的庇護,這并非拯救,而是徹底的葬送,對所有同胞的葬送。
“我沒有資格代替之前的二十九個世代來評判您或者塔爾隆德的選擇,更沒有資格替他們原諒或譴責任何事情,但我必須反駁您對自己的判斷——真正的懦夫,是沒有膽量在重啟聖龍公國二十九次之後,仍然有勇氣回到這裡的。
“注視他們消亡,比帶他們前往塔爾隆德尋求保護需要更多的勇氣,陛下。”
“有人也曾說過和你同樣的話,”巴洛格爾大公突然笑了一下,“也是在這個地方。”
“是麼?可惜我無緣與之相見。”戈洛什搖了搖頭說道。
巴洛格爾大公沒有回應,他隻是靜靜地思索了片刻,才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你們說的都對……我是不該執着于此,尤其是在已經經曆了這麼漫長的歲月之後更是如此。或許任何一個世代都可以選擇憎恨或原諒,任何個體也都能選擇寬恕或憤怒,但在自然偉力面前,這一切最終還是要讓步于唯一的問題……讓文明得以延續。”
他終于收回了望向那些墳冢的目光,并掃視着這整個廣闊的地底大廳,在那些昏暗古舊的牆壁和立柱之間,隐藏的其實不僅僅是幾十座無名龍冢。
“一百八十七萬年……我們對魔潮的觀測記錄以及在魔潮中保護心智的各種失敗嘗試都埋藏在下層的檔案館中,而且其中幾乎所有資料都是在塔爾隆德的環境之外收集彙總,雖然那是一份失敗的答卷,但仍然是一份彌足珍貴的參考資料,”龍血大公沉聲說道,“現在的關鍵是……我們的新盟友們,聯盟中的凡人諸國,是否能夠做好準備面對這份‘禮物’。”
“龍血議會已經無法評估新生的‘聯盟’,也無法評估高文·塞西爾的一系列行動将為這個世界帶來怎樣的變化,這一紀元,我們或許該試着自己做些決定了,”尤金·那托許爵士慢慢說道,“在我看來,既然我們已經決定加入了這個‘聯盟’,就應該做些與成員國身份對等的事情。”
……
遼闊無垠的海洋上,一支規模龐大的艦隊正在乘風破浪,航行在人類從未造訪過的陌生大海上。
堅守高昂的寒冬号上,身披大氅的海軍總指揮官拜倫踏上甲闆,在迎面而來的寒風中微微眯起了眼睛,他極目看向遠方,看到艦首前部的海平面上正泛起細碎的浪花,海水如有生命般在那裡升騰起來,形成了醒目的移動水柱,擔任領航員的海妖卡珊德拉穩穩當當地“坐”在那水柱的頂端,一邊統禦着周圍的海水,一邊回頭對總旗艦的方向揮手打了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