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法師終于徹底從那種靈魂分離般的恍惚感中掙脫出來,眼前晃動錯亂的光影迅速重組成正常的畫面,他看到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擠滿冒險者的海員餐廳中——燈火明亮,色彩鮮明,許多張還帶着緊張感的面孔顯示着無序湍流所帶來的緊張感還未從這個地方散去,而舷窗外的海面卻已經漸漸恢複了平靜,那場恐怖的風暴結束了,海面上空躁動的魔力亂流也漸漸恢複了平靜,隻餘下高空還有一些色彩斑斓的光幕,在消散前提示着莫迪爾之前那場風暴并非他淩亂破碎的記憶所拼湊出的另一幕幻影。
他又用力晃了晃頭,視線才最終集中在面前的女獵手身上:“我……我剛才好像産生了一些幻覺……”
“僅僅是幻覺?”女獵手看到老法師回過神來,明顯地松了口氣,卻又緊接着瞪大了眼睛,“您真不記得剛才發生什麼事了麼?!”
“剛才?”莫迪爾用力揉着額頭,“我隻記得風暴襲來,魔力亂流……啊,我還記得自己在跟你讨論關于無序湍流背後的原理問題,以及如果去驗證高空中的環境變化……之後就不記得了,我隻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
羅拉飛快地左右看了看,确認沒有人注意這邊才壓低聲音湊過來迅速說道:“剛才您的半個身體都突然變得透明了!!就靠近窗戶的這邊——我甚至可以透過您的身體看到對面那根柱子!您真的不記得了?”
“我?身體變得透明?”莫迪爾驚愕地指着自己,但眼前的女獵手顯然沒必要在這種事情上跟自己開玩笑,“抱歉,我完全不記得了……還有别人看到麼?”
“隻有我看到了,”羅拉稍作回憶便很肯定地說道——作為一名有着敏銳感知的魔物獵人,她對自己的觀察能力一向很有自信,“剛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外面的風暴上——而且您透明化的那部分身體正好在大部分的視覺死角。”
“那就好。”莫迪爾露出松一口氣的模樣,緊接着便陷入了思考,開始仔細梳理過去那一小段時間裡自己所經曆的不可思議的異象。不管那異象背後的秘密是什麼,這一切都是在他靠近塔爾隆德之後發生的,這似乎正印證着他長久以來對這片極北大陸的、莫名其妙的追尋沖動,這讓他隐約意識到自己正走在正确的方向上。
“老先生,您以前有過這種經曆麼?”羅拉則忍不住心中好奇問道,她的語氣中已經帶上了一絲額外的恭敬,“這種現象到底是……”
“抱歉,姑娘,我恐怕沒辦法回答你,因為我自己現在也一頭霧水,”莫迪爾不等對方說完便擺了擺手,同時随手一招,他随身攜帶的那本羊皮紙大書便從旁邊的口袋裡飄了起來,書頁在空中嘩啦啦自行翻動,來到空白的一頁,“所以現在我需要更多的情報來協助自己破解這個秘密——請盡量回憶,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表現不正常的?整個過程大概持續了多久?除了軀體的透明化之外我身上還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當時外面的環境怎樣?魔力亂流離我們的船大概有多遠?”
羅拉被老法師的一連串發問所震懾,表情頓時遲疑起來,但在注意到對方那格外認真嚴肅的表情之後,她還是歎了口氣,遲疑的表情也變成了無奈的笑容。
怎麼說呢……真不愧是自稱偉大的冒險家,這份在任何情況下都格外旺盛的研究心态就不是一般人能企及的。
……
拜倫站在高高的艦長席上,目光緊盯着不遠處的魔力水晶所投影出的全息影像,來自外部監視裝置的畫面正呈現出海面上的實時情況,同時又有一個帶有“偵測歪曲”濾鏡效果的畫面平行展示在另一台投影裝置上空,在那幅畫面上,整個區域的魔力流動正漸漸趨于平靜。
直到這時,他才輕輕舒了口氣:“無序湍流消失了,海域正在平靜下來——我們從它的極限邊緣擦過,真是有驚無險。”
“我說過了,肯定不會撞上,”卡珊德拉蜿蜒爬行到了艦長席旁邊,用尾巴纏着一根柱子,上半身在空中晃來晃去地說道,“你得相信一個專業領航員的判斷……”
“說真的我有時候還真不太敢相信你帶的路,”拜倫頓時看了這個海妖一眼,随口念叨起來,“别忘了你當初是怎麼遊到塔爾隆德的……”
卡珊德拉立刻瞪起眼睛:“起碼我當時方向沒錯啊——你換提爾來,我們這時候恐怕已經在北港了。”
拜倫表情僵了一下,稍微聯想起自己這些日子跟這幫深海鹹魚打交道的經曆便感覺從腦門到腳指頭都隐隐作痛起來,他趕緊搖搖頭把思緒往回收攏,而幾乎與此同時,一名海軍軍官的喊聲突然從下方傳來,打斷了他和卡珊德拉之間的交談:“塔爾隆德!我們看到海岸線了!”
巨日淩空,有輝煌的天光從稀薄的雲層上空灑落,前不久那場無序湍流所引發的風暴如同從未出現般消弭了蹤影,隻留下無盡開闊的海洋以及遠處那道被陽光鍍上了一層輝光的海岸,大大小小的浮冰和壯觀的冰山從航線的邊緣緩緩向後移動着,寒冬号所率領的船隊迎着細碎的白浪,九艘機械艦船高昂的艦首遙遙指向遠方那座在千百年中一直被視為傳說的巨龍國度。
之前因風暴而躲在船内的人們聽到了抵近陸地的消息,紛紛從艙室和甲闆下面鑽了出來,來到開闊的甲闆上眺望着遠方。這一刻不管是灑脫不羁的冒險者還是訓練有素的帝國海員,在面對遠方那片完全陌生的土地時都難免會激動起來,甚至迸發出許多感慨——
那是一片新大陸,人類(以及其他居住在洛倫大陸上的智慧生物們)在困守于陸地如此漫長的歲月之後,終于第一次抵達了新大陸……它就在眼前!
拜倫來到了甲闆上,極地的寒風對于他這樣的超凡者或者裝備齊全的海員和冒險者們并不算什麼,迎面而來的風反而會激發出海上開拓者們心中的豪邁——這位傭兵出身,半輩子經曆了不知多少風風雨雨的帝國軍官注視着遠方那片起伏的海岸,突然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氣:“塔爾隆德啊——”
半分鐘後,一名身穿筆挺軍服、留着褐色短發的副官忍不住在他旁邊幹咳了兩聲:“長官,實在編不出來就别吟詩了……”
“誰說我要吟詩?”拜倫臉皮抖了一下,立刻扭頭盯着副官,“我隻不過感歎一下——我們在海上漂多少日子了,這時候感歎一下不行麼?”
“當然行,這事兒您說了算,”副官幾乎使出全身力氣維持住了認真的模樣,與此同時,幾個突然出現在遠方的黑影也吸引了他和拜倫的視線,“等等,長官,好像有什麼東西從陸地的方向飛過來了……”
拜倫立刻擡頭看向遠方那片海岸的方向,微微眯起眼睛之後稍作判斷便露出笑容來:“看上去是來迎接我們的——離這麼遠就派出迎接隊伍,那幫龍族還挺熱情的嘛。”
龍的飛行速度極快,拜倫的話音沒落下多久,那些從塔爾隆德方向起飛的黑影便已經飛抵了普通人都可以清晰目視的距離,船隊的海員和乘客們開始興奮地對着那些龐大的生物揮舞手臂,在冰上瑪麗号上,甚至有冒險者攀上了近處的高台和桅杆——這些興高采烈的家夥向着遠方的陸地和天空的巨龍高聲喊叫,呼喊着“新大陸”或者“新見證”之類在他們看來足以作為一場偉大冒險起始标記的口号,發洩興奮的情緒,也發洩着連續多日在海上漂泊、與風暴伴行所帶來的壓力。
然後,這些人便會被反應過來的船員們挨個趕下來。
一道道光華從寒冬号側後方的兩艘護衛艦上升起,擔任護航任務的随行龍族們紛紛轉化成了巨龍形态,升上天空去和那些前來迎接船隊的同胞們彙合以及交流情況,高空中回蕩着巨龍們威嚴的低吼聲,那吼聲甚至震懾着高空的薄雲,撫平了起伏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