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整個圖案,向我們傳達的唯一一個信息就是——我們在這兒!”
斯科特爵士的幻象張開了雙手,臉上洋溢着笑容,仿佛要向整個世界宣告般說道,盡管他與幻象前的高文和戴安娜等人已經隔着七百年的滄桑歲月,盡管他在留下這份信息的時候正深陷絕境,庇護所外面的世界已經天崩地陷,他此刻身上卻仿佛燃燒着一道熊熊的火焰,那火焰的熱量幾乎穿透了七個世紀的阻隔,炙烤在高文的面龐上。
“他們在那兒!他們就在那些星辰的焦點上!”斯科特爵士宣告着,仿佛再次強調般說道,“戴安娜,這個信号來自群星之間,而就像當初我們在一次周年聚餐時大膽猜測的那樣——當時阿爾方斯大學士咬着烤肉,你在給你的黃銅核心更換煉金油,拜爾洛醉醺醺地站了起來,說:‘我們在這個宇宙中或許并不孤獨’……
“我們在這個宇宙并不孤獨!戴安娜,當終于理解了這幅圖像的含義之後,我和阿爾方斯,還有當時仍然活着的拜爾洛都被巨大的熱情點燃——盡管外面的世界已經分崩離析,文明的秩序似乎已經蕩然無存,但在這小小的庇護所中,我們仍然找到了作為一個研究星辰的學者所能夠繼續進行下去的工作,而且這也是我們在這裡唯一能做的工作——破譯維普蘭頓天文台在剛铎1730年至1740年間收到的所有信号!”
斯科特爵士的幻象高聲說道,他揚起一隻手,于是一片氤氲光幕便在他旁邊的空氣中浮現出來,光幕中跳躍着無數的光點與線條,它們在高文等人面前延伸、連接,逐漸形成了一個個基礎幾何圖形,一個個數學符号,一個個計算公式,而這正是索林樞紐、凜冬樞紐不止一次收到的那種編碼圖案,也是龍神恩雅親口确認的、來自星間的“問候”。
“這是他們對自己的‘介紹’,是在群星間傳遞的身份證明,他們以數學這一‘标準語言’向每一個有能力接收信号的文明表明自己的身份,表明自己是一個能夠進行邏輯思考的、能夠使用數學語言的智慧文明……”
緊接着,斯科特爵士又揚起了另一隻手,在他另一旁的光幕中便凝聚出了數量更多的、更加複雜的信息,那是一個個結構精巧的字符,那是全然不同于洛倫大陸上的任何一種文字。
“而這些,是他們的文字,是他們嘗試與其他文明溝通而發出的一封‘信函’,當然,最初我們收到這部分信号并将其順利轉化為圖形的時候便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可能性,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都不知該如何憑空破解一份來自陌生人的‘字母表’,再加上天文台所承擔的大量觀測任務、對‘天外來物’的研究工作以及帝都在最近幾年對各個研究領域的投資緊縮和人才抽調,我們始終沒有足夠的精力來關注這些神秘的異星符号,但現在,我們有了如此充足的時間,我和阿爾方斯學士終于在那些數量龐大的監聽記錄中揭開了這些文字的秘密……
“它們是自帶‘解釋’的——就在那些數學圖形的信号中,每一個幾何圖形的發送和結束都有一個‘戳記’,用于對應一段文字描述,那些基礎數學符号、數字和運算也都有對應的注釋方式。此外,這些文字自身其實也有一定的‘自解性’,隻要積累足夠多的樣本,再加上足夠長的時間,一個優秀的語言學家就能慢慢推導出它們可能的含義……這兩種方法組合在一起,就足以破解半數的信息,并将另外一半慢慢推理出來……
“我并不是一個優秀的語言學家,但拜爾洛是,他完成了百分之七十的破解,而在他死去之後,我和阿爾方斯完成了剩下的工作……
“但遺憾的是,即便我們破譯了這些來自異星的文字,我們也不知該如何與那個發出信息的文明建立聯系——我們不理解信号在群星間傳遞的原理是什麼,而以天文台目前有限的機能,我和阿爾方斯唯一能夠确定的,就是這信号傳遞到我們這顆星球的時候已經發生了‘二次演變’。
“這個過程解釋起來很複雜,用簡單一點的方式來理解,就是某個高能級、高速度的能量波動跨越漫漫星海抵達我們這顆星球,并與我們這顆星球的魔力環境發生反應,反應之後所釋放出來的波動才是天文台的偵聽系統記錄下來的信息。這種傳遞方式或許是刻意考慮到了低等級文明的‘接收能力’,因為我們這樣的低等級文明可能并沒辦法捕獲這個信号的‘原始脈沖’,而相對應的,要發射這樣一個可以在群星間快速穿梭的信号則顯得異常困難……
“當然,以眼下這個情況來看,哪怕我們知曉發射信号的原理也沒有意義——天文台的大部分機能已經停擺,而天文台外面隻有一片在混亂魔力中扭曲的可怕煉獄,我們曾嘗試去聯絡其他站點,也曾盡力做好防護之後嘗試探索更遠一些的地方,但均徒勞無功。沒有回應,也沒有幸存者……我們确認了文明世界的崩潰,在這種局面下,我們所掌握的這些知識……恐怕已經毫無意義。
“但阿爾方斯和我仍然保持着希望,因為我們确信,你會安然逃離,并且一定會在未來的某一天帶着新的夥伴回到這裡,而且在某一次探索中,我們還在維普蘭頓西北方向的二号倉庫發現過人員駐留和設施被暴力破拆的痕迹,這說明至少有一批幸存者曾經路過這裡,并逃往了北方……
“我們已經深陷這片腐化之地,依靠這處小小的庇護空間才能勉強存活下去,離開天文台隻有死路一條,但那些幸存者的痕迹讓我和阿爾方斯始終保持着希望,我們選擇相信……文明的韌性。
“戴安娜,現在是天文台封閉的第二十年,在留下這份影像之後,我和阿爾方斯将最後一次離開這個庇護空間,并在天文台下層最顯眼的牆上留下那份‘星圖’,随後我們将回到這裡,關閉大門,不再離開,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我和阿爾方斯将與頭頂那片星空為伴,靜靜等待最後時刻的來臨。
“或許當下一次有人來到這裡時,已經無人能夠理解一樓大廳那份星圖的含義,甚至有可能直到這座天文台徹底毀滅,也不會再有人造訪這片廢墟,但我們認為,知識永遠都是有價值的,即便文明覆滅,即便最後一個有智慧的生命在星空下閉上了眼睛,知識——作為文明求索未知的腳印,它也永遠有其意義。
“再見,戴安娜,或許現在說已經晚了太多年,這是我當年沒來得及告訴你的——你已經光榮地完成了服役,現在,你下班了。”
第1384章
遺産
随着斯科特爵士的最後一句話音落地,儲存在這片空間中的影像便播放到了盡頭,在一個無聲無息的瞬間,那團漂浮在半空的朦胧光影如碎雪崩落般悄然飄散,化作了滿天細碎的微光粒子并迅速消失在空氣中,而這又仿佛引發了一次連鎖反應——在光影散落的瞬間,整個平台的地面便突然流過一片輝光,輝光凝聚成亮白色的線條并迅速向着中心區域彙聚,而那團始終籠罩着中心區的、濃霧般盤旋的光芒則在接下來的數秒鐘内迅速暗淡、削弱下去。
戴安娜有些愣神地看着斯科特爵士消失的位置,古老的心智核心有些生澀地運轉着,似乎正在處理着龐大的情感信息,高文甚至從對方體内聽到了一陣不正常的噪聲,這讓他忍不住有點擔心地問了一句:“戴安娜女士,你沒事吧?”
“……我沒事,”戴安娜眨了眨眼,從愣神中清醒過來,“可以繼續執行任務。”
她的聲音仍然淡然疏離,如機器一般精準平靜——而且比平時還更加平靜。
高文注視着戴安娜的眼睛,片刻之後點了點頭,轉頭看向觀星台的中心區域,那團籠罩中心的白光此刻已經完全消退,露出了之前隐藏在其中的事物,高文伸手朝那邊指了指:“我們去檢查一下那些東西吧,沒錯的話,那應該就是斯科特爵士留給你的‘遺物’。”
“是留給我們所有人的。”戴安娜輕聲說道,邁步向那邊走去,高文則對跟在後面的人招了招手,一行人沿着地面上流淌的白色光流,來到了觀星台的中心,也看清了這裡的景象——
觀星台中心隻有一個一米左右的圓形平台,其中心微微凹陷,某種不知名材質形成的表面倒映着上方那片燦爛的群星,一個隻有巴掌大小的、仿佛由層層淡藍色晶體堆疊而成的“晶塊”則被放置在平台的中心,這“晶塊”被群星拱衛,表面上又浮動着神秘的光輝,而在平台周圍,則對稱擺放着六把椅子,其中四把椅子上隻各自放着一隻顔色深暗的骨灰甕,另外兩把椅子上則坐着阿爾方斯·霍爾大學士和斯科特·普蘭丁爵士。
在這個異空間中,兩位古代學者的遺體并未腐朽,而是化為了徹底的幹屍,他們靜靜地坐在自己最後的位置上,頭顱仍然維持着揚起的姿态,凹陷的眼窩仿佛隔着七百年的歲月仍然在注視着空間最上方的那道裂隙,注視着裂隙中呈現出來的澄澈星空。
戴安娜來到兩位古代學者面前,垂首靜默緻意,周圍的其他人也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在短暫的沉默中表達着各自的敬意,随後琥珀的視線才注意到斯科特爵士死後維持的一個手勢——他那已經幹枯僵硬的手指指向座椅正下方,似乎正非常刻意地讓人們把視線落在他手指的地方,琥珀順着那個方向看過去,終于微微睜大了眼睛:“啊,地上有東西!”
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間都被吸引了過去,人們這才發現,原來那六把座椅附近的地面上竟然密密麻麻刻滿了文字和符号!它們以圓台為中心,以非常規整的方式向外蔓延,幾乎覆蓋了觀星台三分之一的地面,而由于異空間中環境穩定,這些刻痕直到今日仍然清晰可辨——隻是之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倒映星空的圓台、圓台中心的“晶格”和古代學者的遺體所吸引,以至于在琥珀開口之前,竟然沒人察覺地面毛糙的“紋路”竟然是文字!
“這是……”菲利普瞬間瞪大了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大量似是而非的字符以及另一種完全不認識的文字,他隻是看了一眼便感覺頭昏腦漲,但旁邊的高文卻一眼認出了那些文字中有一部分正是剛铎帝國時期的人類通用語,另一部分則是索林樞紐和凜冬樞紐都曾接收到的異星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