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第5頁)

  她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慢慢從藏身之處站了起來——那些集中過來的視線說明她在這兒隐藏身形根本沒有意義。她站在高樓的邊緣,靜靜俯瞰着正在從下方緩慢“遷徙”的龐大隊伍,雙方的目光在空氣中無聲交彙——他們仍然沒有停下腳步,琥珀也沒有收回視線。

  琥珀想了想,終究還是克制住了拉開一道暗影裂隙回到現世界的沖動,她已經漸漸冷靜下來,在那種龐大而可怕的詭異感、壓迫感稍微退去之後,她吸了口氣,擡頭看向腳下這支“暗影大軍”來時的方向,腳步一點,便向着附近的另一座建築物頂端躍去。

  她想看看這麼數量龐大的暗影住民到底是從哪來的,探查情報并及時彙報……這是她的使命。

  盡管眼前的景象詭異,令人不安,但至少有一點仍然沒變:暗影住民并不會攻擊自己,這些混沌而可疑的“同胞”隻是一如既往的“可疑”而已,隻要确認了這一點,她便稍稍放心下來。

  琥珀的身影開始在連續不斷的建築物投影之間移動,如敏捷的燕雀般在那些歪曲的牆壁、卷曲的屋頂和破碎漂浮的瓦片之間穿梭跳躍,暗影如雲霧般萦繞在她身後,支撐着她的身體以完全違反重力的方式越過天空,并在她身後留下了一連串淡淡的軌迹虛影。

  在她腳下,由暗影住民組成的“大軍”亦不斷轉移着視線,在持續不斷的行進中注視着那個正越過天空的身影,這一幕寂靜而詭谲——可琥珀強行無視了這些視線帶給自己的沉重壓力,她強迫着自己不要去在意那支大軍,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遠處,投向了城市之外的廣袤郊區。

  不知過了多久,她越過了城市的邊界,在這片歪曲的投影盡頭,是塞西爾城外一望無邊的曠野田園,廣袤的大地上,她所看到的仍然是數不清的暗影住民,看不到源頭,看不到終點,他們似乎是從一個更加遙遠的地方彙聚而來,持續進行着神秘的“行軍”。

  琥珀懷疑哪怕她再沿着這支大軍的來源方向追查整整一天,也看不到這支大軍的起點……她甚至懷疑整個暗影界所有的暗影住民都已經彙聚起來,在朝着某個目标前行。

  這一幕,宛若……“朝聖”一般。

  琥珀終于搖了搖頭,轉身撕開一道暗影裂隙,暗影裂隙對面呈現出的是現世界的風景——繼續追蹤下去恐怕也不會有什麼結果,當務之急是回去彙報自己的發現。

  她沒有選擇通過暗影界中的“捷徑”返回塞西爾宮,是因為擔心在那支“大軍”面前撕開通往塞西爾宮的“通道”會引發不可預料的麻煩,畢竟……她其實也不怎麼了解自己那些沉默詭異的“同胞”們。

  ……

  細碎的海浪拍擊着下方黑色的海岸礁岩,海水在拍擊聲中化作白色的泡沫,又在漸漸下沉的陽光中被染上一層橘紅色的光彩,陡峭的臨海峭壁伫立在海浪之上,迎着海風帶來的侵蝕,整個峭壁都呈現出斑駁剝落的狀态。

  而就在這看上去仿佛不怎麼安穩可靠的峭壁頂部,卻又排列着鱗次栉比的房屋與風格陰沉的高塔,那是與洛倫諸國都截然不同的建築風格,其修長的屋脊、暗色的牆壁和被刻意凸顯的尖頂結構都仿佛帶着某種神秘質感。

  一名留着黑色披肩發、臉頰下方有着一道隐約傷疤的年輕女子站在這座“海岸峭壁之城”的邊緣,靜靜地俯瞰着正在峭壁下方的海岸線上拍擊的碎浪,仿佛正陷入沉思,過了不知多久她才收回視線,目光看向城市内的街區。

  作為軍情局的資深幹員,“雀蜂”已經以外國商人的身份在這座名叫普蘭德爾的紫羅蘭城市中活動了一年半的時間,盡管始終找不到前往内陸地區的辦法,但至少在這邊境之城裡,她已經熟悉了當地的一切風土人情,熟悉了這座位于峭壁之上的城市——但不知為何,最近她卻越來越覺得這座城市正帶給自己一種詭異的陌生感。

  城市仍然是原來的城市,建築仍然是原來的建築,居住在這座城中的本地人也沒什麼變化,可所有與“城市之外”有關的,尤其是與“内陸地區”有關的信息卻都在過去的半個月到一個月裡發生了潛移默化的改變,而察覺到這種改變的……似乎隻有她這樣的“外來人”。

  雀蜂輕輕吸了口氣,轉身向着内部街區的方向走去,那些風格陰沉怪異的房屋與高塔沐浴在黃昏時分的夕陽餘晖中,建築物瘦長的剪影讓她不由得聯想到透過栅欄或門窗的夾縫所看到的、光怪陸離的光影幻象,不知為何,這些平日裡看習慣的城市風景竟給了她一種幻夢般的不真實感。

  街道上有路人朝自己靠近,是熟識的本地人,雀蜂臉上露出微笑,神态自若地上前打着招呼:“托裡格先生,下午好。”

  “下午好,芙羅拉小姐——雖然現在已經快到晚上了,”被稱作托裡格的本地人笑着回應着,他口中的“芙羅拉”正是雀蜂在這座城市中行動時所用的化名,“你又去海岸那邊看風景了?”

  “黃昏時的碎浪海岸非常美麗,尤其是從普蘭德爾的高牆之外向下俯瞰時,”雀蜂随口說道,“我故鄉看不到這樣的風景,那裡離海很遠,隻有一條河從門前流過。”

  “我記得是叫白水河是吧?”托裡格熱情地回應着,他似乎對眼前的“芙羅拉小姐”頗有好感,能與對方在路邊交談對他而言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說真的,我對海那邊的洛倫大陸也很向往,我在這座城裡生活了二十多年,從未見過異鄉的風景……”

  “我的故鄉沒有開闊的大海和海岸線上的峭壁,卻有茂密無邊的森林和在城市外起伏的群山——托裡格先生,如果你真的有興趣的話,不如試着去向領主大人申請一下?”雀蜂嘴角翹了起來,悄然引導着話題的走向,“現在普蘭德爾和北港之間的貿易已經成為常态,也有越來越多的紫羅蘭人成為往返海峽之間的商人,你經常在商會那邊幫忙,讓商會的克林先生幫忙開個證明文件應該也不是問題吧?”

  “找領主申請一下?”托裡格愣了一下,仿佛一時間思路有些中斷,但一兩秒鐘之後他便反應過來,臉上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容,“我可不認為自己能通過領主的審核,他一向不太喜歡像我這樣的‘内城人’去當商人,你是知道的,内城人最好的選擇是成為法師或煉金師,這是我們血脈中的責任,像我這樣跑到商會裡幫忙其實就已經在引起家中長輩的不滿了……”

  雀蜂靜靜注視着托裡格的眼睛,片刻後突然問道:“說起來,領主已經很長時間不曾露面了,我記得……有差不多一個月了吧?”

  “有這麼長時間了麼?”托裡格迷茫地眨着眼,似乎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但下一秒,他臉上的表情便正常起來,帶着淡淡的笑容,“這也正常,領主一向是個深居簡出的人,像他那樣的高階法師總會把主要精力都放在魔法研究上。”

  “這倒也是,”雀蜂笑了起來,就好像剛才真的隻是随口談論起一些小事,非常自然地又換了個話題,“天氣越來越冷了啊,你叔叔那邊都還好麼?我記得你以前跟我提過,你叔叔每年冬天都會犯胃病,我這邊正好準備從北港進一批藥材……”

  “我叔叔?”托裡格困惑地眨了眨眼,從剛才開始他便接連陷入這樣的困惑,而現在這種困惑狀态似乎終于影響到了他外在的言行:他說話的語速開始變得很慢,似乎每一句話背後都有着生鏽的齒輪在艱難旋轉,“我叔叔……芙羅拉小姐……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托勒叔叔啊,你忘記了麼?”雀蜂一邊關注着托裡格的表情變化一邊用很自然的語氣問道,“他不是住在靠近内陸的帕蘭桑托城麼?你們時常書信聯系——你跟他關系很好,我記得去年冬天他還專程從帕蘭桑托過來看你,我當時也跟他見了一面……”

  托裡格迷茫地看着雀蜂,他在認真聽着眼前這位臉上雖有傷疤卻仍富有魅力的黑發女孩跟自己說的每一個字,然而這每一個字卻都在他腦海中形成了光怪陸離的幻象,并在盤旋纏繞中重組成了完全無法理解的語言,漸漸在他的思緒中堆積、異變……

  但突然間,托裡格臉上的迷茫消失了,他的身體微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就仿佛思維重啟,他的嘴角翹了起來,帶着正常自然的笑容說道:“領主一向是個深居簡出的人,像他那樣的高階法師總會把主要精力都放在魔法研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