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上……理論上這也确實沒什麼問題,”第一個打破沉默的是大地女神蓋亞,她的眼神有點茫然,但思路還算清晰,“我是說我們确實可以降下神谕要求此事,但這不是仍舊很可疑麼?為何高高在上的神明會突然要求信徒們改變祭品?這難免會在他們心中引起懷疑……”
貝爾塞提娅聽到這話之後卻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她注視着滿臉困惑之色的大地女神,語氣幽幽:“您是一位神明,您了解神明的事,但您卻并不了解自己的凡人信徒們……真正虔誠至極的信徒是不會懷疑來自神明的任何話語的,他們有一萬種方法來解釋并說服自己,而那些無法解釋的部分,則盡皆是神明的考驗和凡人無法參破的深意——如若沒有這份盲目的虔誠之心,他們又怎麼能以凡人之軀聆聽衆神的言語,甚至執行獻祭儀式?
“當然,如果是為了盡可能減少變故,你們可以限定聽取神谕、執行儀式的範圍,讓隻有一定規模以上的教堂、神殿以及一定級别以上的神官才有資格參與其中,而這正好也能實現某種程度的過濾——會聽從神谕的神官絕不會懷疑神明的旨意,而會懷疑神明旨意的神官根本無法接觸到神谕。
“總之,不論如何事情的真相都絕難傳遞到‘神性半身’那裡,因為要聯想到這些事情實在需要太超絕的想象力,而具備這種想象力以及懷疑精神,還敢把事情朝陰謀與亵渎的方向聯想的人……根本不會是虔誠的信徒。”
集會場上的衆神面面相觑,就連在旁邊吃瓜看熱鬧的阿莫恩這時候也忍不住揚起了腦袋朝這邊好奇地張望不已,琥珀都拽了拽高文的胳膊,小聲嘀咕:“我怎麼就沒想到白銀女皇竟然思路如此靈活呢……”
高文還能說什麼呢?他隻能聳聳肩,同樣壓低聲音:“貝爾塞提娅打小就聰明……”
他還有一些話沒說出來——要說專業的事情還是得交給專業的人來做,貝爾塞提娅這好歹頂着個“自然大祭司”的神職身份,姑且算是白銀帝國這個古老的神權國度最後一點殘存的“神權象征”雖然她和她的家族在幾千年前就斬斷了和自然之神的聯系,但正所謂“唯有了解才能戰勝”,貝爾塞提娅那也是從小就熟讀教會經典和神學著作的,作為一個拒絕神明的大祭司,她卻比這世界上絕大多數虔誠的信徒都更了解信仰之事。
這就讓她成功地在這件事上卡了個Bug……
不過即便到了這一步,集會場上仍然有擔憂的聲音,血神丹莫顯得憂心忡忡:“但這隻是在最大限度上減少了風險,并沒有完全消除風險,我們都很清楚凡人的複雜性,這件事一旦大規模實施開來,哪怕我們加上了再多的過濾和限制,那也是有失控可能的。”
血神丹莫的憂慮似乎顯得有些過度,但高文卻很理解這種謹慎,這畢竟是一次謀殺衆神的計劃,他們所要對付的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最危險而且已經處于臨界點上的一群存在,哪怕有着神之人性與凡人之間的精妙配合,哪怕有着白銀女皇幫忙卡的Bug,這件事背後的風險仍然是存在的,而哪怕一絲一毫的風險都可能招緻萬劫不複的結果,所以多考慮幾種可能性總歸沒錯。
畢竟,在一個凡人真正采取行動之前,你永遠都無法預測他能給你整出多大的活——人心的複雜性是跟你說笑的?
高文陷入了沉思,并在思考了很長時間之後突然想到一件事:“有件事我很好奇——你們在接受獻祭的時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過程?是物品的傳送?還是物質分解重組?還是說真的就打開了一道通往神國的大門,直接把東西收回去?”
“當然不是直接打開大門,神國與塵世建立直接連接太危險了,”商業之神包法爾搖了搖頭,“你說的前兩個情況倒是比較符合,獻祭儀式會将祭品‘傳送’至我們的神座前,這個過程中祭品似乎會被分解重組一次,并在重組前後完全維持其‘正确的狀态’。但我們自己也不清楚這個過程的具體原理……就像我們自己的神職與神國的運行,這都是我們自己也無法解釋,但如本能一般生效的東西。”
“這可能仍然和‘統一波動模型’有關,”聽着包法爾的解釋,高文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不過這不重要。第二個問題,你們接受獻祭的時候是如何‘指定目标’的?你們是隻能接受信徒們明确指定為祭品的東西,還是能接受儀式現場範圍内的任何物品,還是要受到自身神職的影響?你們每次接受祭品的數量有限制麼?如果有,制約因素又是什麼?”
聽着高文這一連串的問題,琥珀下意識地翻了個白眼——她已經好長時間不曾見到過老粽子的“十萬個為什麼”模式了,現在看來對方這奪命連環問還是一如既往的有氣勢。
不遠處的包法爾則在短暫思索之後開始回答高文的問題:“獻祭儀式中祭品的數量其實是沒有限制的,或者說這受限于儀式上信徒們的虔敬之心以及思潮所産生的力量,而像我們這樣已經‘成型’的神明,在一次大型儀式上能夠收取的祭品是一個很大的數字,遠遠超過每次儀式上的祭品上限。隻不過我們隻會象征性地拿走一點點東西,依照本能完成儀式之後便不再響應了——在這方面,神性半身與人性半身的行為沒有沖突,因此我們可以自由操作。
“至于接受獻祭的時候如何‘指定目标’……”
包法爾說到這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他好像想到了什麼,看向高文的眼神怪異起來:“你是想幹什麼?”
“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我隻是假設啊,”高文想了想,一臉認真地說着,“我們直接在一個軍火庫旁邊舉行儀式,對外宣布整條街都是儀式現場,而舉行儀式的神官們在祭壇上擺個果盤花籃什麼的,反正就是正常情況下儀式該有的東西,他們也不需要知道旁邊那倉庫是幹什麼的——然後你們收東西的時候順便把倉庫收了。”
衆神:“……?”
琥珀看了看高文,又看了看貝爾塞提娅,突然有些懷疑這倆是親生的……
第1546章
舉大事者
高文與貝爾塞提娅的思路充分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宗教儀式這方面要是想鑽漏洞,那你要麼得懂行,要麼得不要臉,而隻要你能滿足這兩個條件中的一個,那真是想鑽多大的漏洞就能有多大的漏洞——傳承自原始崇拜時期的宗教活動疊代緩慢,且幾乎不會有人從“鑽漏洞”這個角度來看待這種神聖的事情,當然更不會有人主動想到去修複Bug或認真讨論儀式過程中的不合理之處,然而這些儀式背後的自然原理卻不會因為信徒的無視而主動規避某些漏洞——現在,這些千百年都不曾有人考慮過的漏洞便成為了高文眼中的“可乘之機”。
仔細想想,這種漏洞的存在其實也是一種必然,畢竟虔誠信仰中最重要的一個條件就是“不要質疑”,什麼是不要質疑?簡單來講就是神權絕對,隻要是指向神明之事,那便絕不容許凡人懷疑,遇上難題?那是神明給予的考驗,教典裡的言語不合理?那是你自己悟性不足,獻祭儀式舉行到一半隔壁的房子突然沒了?神明此舉必有深意,啥也别想繼續祈禱,哪怕這條街都沒了那也是天意使然……
這就是虔誠。
當然,以上這些隻是單純從教會活動的角度來考慮,真到實際操作的時候肯定不能這麼粗暴簡單,作為現實世界的統治者,高文更得考慮社會的安定以及大量普通人的生活,他不能真搞個大型獻祭儀式然後讓一棟房子甚至半條街區在普通人面前憑空消失——這個要跟當事神商量一下,把房子裡的東西收走就行了……
集會場上陷入了短時間的寂靜,衆神顯然對高文的奇思妙想大為震撼,甚至就連吃瓜看熱鬧的阿莫恩此刻都呈現出石化狀态,直到高文的聲音突然打破沉默:“你們覺得我這個建議如何?”
一陣微風不知從何處吹來,卷動着金色橡樹下的庭院,在草葉晃動的沙沙聲中,阿莫恩的聲音終于在集會場邊緣響起:“我認為可以一試,從獻祭儀式的流程以及流程中的漏洞來看,這個操作是可行的,當然在具體執行時的細節還需要讨論一番……比如獻祭場的指定。”
“是的,獻祭場受到儀式象征意義的影響,并非是我們想說多大就有多大,”商業之神包法爾點頭說道,“而且我們也不是随意就能收走儀式上的任何事物,這首先需要儀式過程的‘認可’。最好是在教堂内舉行封閉儀式,這是塵世與神國聯系較為緊密的地方,能确保傳輸過程的穩定,同時教堂的封閉環境也有助于掩蓋儀式現場周圍的異常動靜。”
“可是教堂附近有軍火庫麼?”歌舞與風之神奈法莉皺了皺眉,“我記憶中的幾座主要教堂周圍好像沒有這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