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伐堅定地走了上去,琥珀在後面錯愕地看着他,随後也邁步跟上。
在高台盡頭,那華美王座的前方,高文停下了腳步,他低頭俯瞰大地,看到大地上盡是贊頌膜拜自己的臣民,他擡頭仰望天空,看到的是由自己親手打造的穹頂,他在山呼海嘯中回過頭,看到那王座熠熠生輝,仿佛昭示着這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最頂尖的權柄,最光輝的榮耀,以及近乎永恒的輝煌。
一股強大的力量開始催促着他靠近那王座,然後坐在王座上,成為臣民心目中的那個救世主,高文能清晰地感覺到這股力量——這力量就來自廣場上的山呼海嘯。
但他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良久才将目光落在高台下的某個地方,他聽到琥珀的聲音傳來:“你又在找什麼呢?”
“路,而且好像找到了,”高文輕輕舒了口氣,那壓在身上的龐大力量已經越來越明顯,但他心中反而輕松下來,他扭頭看了琥珀一眼,臉上帶着某種了然的微笑,“原來要到最後一步才會出現啊。”
琥珀挑了挑眉毛。
高文卻沒有在意她是什麼反應,他隻是轉過身,把頭探出去,看着高台正下方。
在那輝煌王座的陰影中,在山呼海嘯的萬民中間,在一個所有人都不曾注意,或者刻意不去注意的角落裡,正靜靜地躺着一座墳茔,那墳墓已經打開,周圍的鮮花則已然衰敗。
在高文看到那墳墓的一瞬間,作用在他身上的龐大壓力便立刻消散殆盡了,而那些從廣場各處傳來的歡呼聲也刹那間變得模糊且遙遠,就好像中間隔了一整個世界般微弱下來,高文在王座前注視着墳墓,突然若有所思。
“永恒的王座是神的特權,墳墓與死亡則是凡人的歸宿……”
琥珀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身旁,聽到他的自言自語之後便輕聲開口:“看樣子你從未迷惑過……但你确認那王座對你沒有一點吸引力麼?”
高文笑了笑:“……那玩意兒還不太配。”
話音落下,他已經向前一步。
他徑直落向那神座之下的黑暗墳茔。
刹那間,這世間的一切都消散殆盡,恢弘的廣場,歡呼的人群,天空中的流光溢彩全都變成了支離破碎的光影碎屑,一片光影流轉中,唯有琥珀仍然靜靜地站在原地。
她眨了眨眼,身軀開始變得巍峨威嚴,祂輕輕呼了口氣,無盡的光影便盡數收攏在祂裙邊。
這個世界終于隻剩下一片混沌黑暗,夜女士擡起頭看向遠方,在那混沌黑暗的盡頭,祂看到一片泛着朦胧光輝的虛影正在快速解體、消散,那是一個尚未成形的神祇,而現在,這稀薄的幻影正在被錨點發生器解體成為原始數據碎片。
夜女士收回目光,又看向高文剛才跳下去的方向,沉默良久,祂的聲音才終于在黑暗中響起:
“老粽子你還真不帶猶豫的啊……”
第1561章
一場旅行的結束
在一片黑暗中,夜女士長久地伫立着,祂的目光仿佛跨越了漫長的時間與空間,始終落在之前那片輝煌光影漸漸消退的方向,盡管那“邁向星空之神”的幻象已經從深海中消失,可祂卻一點都不敢放松下來,因為祂知道,在錨點發生器徹底完成注入流程之前,在所有的“錨”都抵達預設位置并徹底植根之前,這一切都不算塵埃落定。
但凡那“域外遊蕩者”心中對于永恒權柄和神明之力哪怕殘存一絲一毫的眷戀和向往,這個流程都會被打斷,即使程序已經走到最後一步,失敗的可能性都仍舊存在。
但從始至終,深海中都再無漣漪,夜女士隻是一個人靜靜地伫立着,一直伫立到有一個聲音突兀地出現在祂耳邊:“注入流程結束,數據遷移完成。”
……
“咔”的一聲,鏟子鏟入了堅實的泥土,幹燥開裂的土地與土中碎石被翻卷出來,又被揚到旁邊,一個身披鬥篷的嬌小身影奮力忙碌着,手中鐵鏟一次次揮下,而在這嬌小的身影旁邊,另一個同樣身披鬥篷的佝偻身軀則正拄着另一把鏟子擡起頭來,眺望着遠處霧蒙蒙的荒原。
一層朦胧混沌、晦暗未明的霧氣籠罩在整個天地間,迷霧之中所能看到的唯有在視野中不斷延伸的廣袤曠野,那曠野上看不到任何屋舍牆壘,也沒有車馬旅人,隻有一座又一座墳墓在一片荒蕪中雜亂無章地排列着,那些墳墓皆無墓碑,墳前也看不到任何能代表墓主身份的标識,隻在每一座墓前的泥土中插着一柄漆黑的長劍,而此時此刻,有為數不少的墳墓已經被人挖開。
那些被挖開的墳冢中都空空如也。
“咱們好像已經挖了很久了,”那個佝偻着軀體的老邁旅行者突然說道,他的嗓音聽上去比從前更加蒼老了一點,“你看,這裡到處都是咱們挖開的墳墓,最初那座是在什麼方向來着?”
“都這麼多年了,誰記得住啊,”正在奮力揮鏟的嬌小身影停了下來,一邊直起身子擦擦額頭上的汗一邊随口答道,“反正我記得咱們剛開始挖的時候還是在城市旁邊,那地方還沒有這麼濃的霧來着……到這兒已經連城市在哪個方向都搞不清楚了。”
“有時候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從一出生就在這片無邊的墳場中徘徊,”老邁的旅行者笑了起來,“我們起碼已經在這挖了半個世紀,你自己好像都不清楚你那位朋友到底‘躺’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