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眨了眨眼,他這時候已經反應過來:“所以如果我之前沒能通過錨點發生器的綁定考驗……”
夜女士沉默片刻,嗓音低緩:“很遺憾,如果你真的通不過,那我隻能讓你留在這裡,因為你那時候已經接觸到某些核心‘知識’,而你的成神概率又仍然存在,把你留在暗影神國,是我在計劃失敗之後确保事态可控的唯一選擇。”
高文認真想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雖然不是什麼好手段,但确實合情合理。”
“是啊,合情合理,但不是什麼好手段,不過……其實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番準備派不上用場,”夜女士似乎笑了起來,“我相信你,我的鄰居,你當然可以通過那所謂的‘考驗’——雖然最終的順利程度超過了我的預料,但哪怕是在最糟的預想中,我都從未真的認為你會失敗。”
這次終于輪到高文有點驚訝了,他擡頭看着那雙于天空俯瞰的眼睛:“你對我就這麼有信心?這聽着都像無條件的信賴了……”
他這邊話音剛落,夜女士還沒說什麼,便聽到旁邊琥珀特别理所當然地來了一句:“這還用懷疑麼,你這人心志強韌的跟什麼似的,哨兵糊臉和逆潮砸在地上的時候都沒見你眨過眼……”
高文有些驚訝地扭頭看了旁邊的暗影突擊鵝一眼,卻看到對方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正在夜幕下閃閃發亮地盯着自己,她臉上帶着莫名其妙的自豪和信賴,就好像明明說的是高文,感到驕傲的卻是她自己一般。
高文眨了眨眼,他剛想說些什麼,便聽到夜女士的聲音再度傳來:“無論如何,這一切順利完成了。盡管如今的局面與起航者當年的規劃并不一緻,但終歸有一個文明成長到了如今的高度。”
“……起航者到底想要什麼?”高文心中思緒很快收斂起來,他問出了自己從很久以前便非常在意的事情,“我是說,他們做了如此多的安排,留下如此多的饋贈,還設置了一個像你這樣的星圖保管員……這總該有個目的吧?可現在他們的船團已經永久離開這片宙域,那……”
“起航者……希望這星空中可以有另外的‘起航者’,”夜女士輕聲說道,“一個憑自身的力量成年,一個真正獨立踏出搖籃,一個能夠像他們一樣從母星上起航的新文明。”
高文愣住了。
“另一個‘起航者’……這就是他們所有的心願?”他驚愕地開口,“他們留下這麼多安排,就隻是希望能有一個文明如他們一樣從母星起航?等等,那這樣的話他們船團中不是已經有很……”
“被起航者船團帶走的文明,永遠不會真正成年,他們隻是在一個更大的‘永恒搖籃’中踏上旅途罷了,”夜女士平靜地說着,“起航者不會舍棄尋求幫助的族群,但那些被他們帶走的文明哪怕過了成千上萬年,也隻能是船團中的‘旅客’,他們或許會變得先進,變得開化,變得能夠如起航者一樣駕馭戰艦、馳騁星河,但他們的族群思潮中将永遠留下一個沒有完全斬斷的枷鎖。
“這思潮枷鎖的存在就如一個永恒的陰影,在不斷追逐着這些‘搭船客’,這個陰影讓他們無法長時間脫離船團獨自生存,而在這種陰影追逐下的搭船客們……不可能成為起航者。”
高文聽着夜女士的言語,一時間沒有說話,他心中已經有所明悟,而與此同時,在他内心深處,那個被稱作“起航者”的、在世人心中留下厚厚神秘陰影的上古族群這時候也終于有了一點點清晰的輪廓,而在這片刻的沉默之後,他突然聽到夜女士的聲音再次傳來,這位古老的神祇輕聲念着一首短詩——
“……不要沉醉于這個虛幻的甯靜長夜……夜幕終究會被打破……
“……不要沉溺于你們溫暖的搖籃……搖籃總有一天會傾覆……
“……不要沉睡在心靈的庇護所中……心靈的庇護遲早會成為無法打破的枷鎖……
“啟程吧,在群星閃爍之前,啟程吧,在長夜結束之前……
“再不快些出發,白晝就降臨了……”
高文突然擡起頭:“我聽過這首詩,是在起航者留下的碎片中……”
“這也是起航者留給這個世界的——但并非是如星圖一般‘正式’的遺産,”夜女士慢慢說道,“這是起航者中的一位詩人在從蒼穹站撤離之前最後一次回望這顆星球時所做,這首詩被蒼穹站記錄下來,又被傳入了我的數據庫中,你可以把這當成是一位詩人的有感而發,也可以看做是對這個世界的期許與提醒。”
琥珀驚訝地張大了眼睛:“詩人?起航者中也有詩人?”
“為什麼沒有呢?”夜女士笑了起來,“詩人,歌者,畫家……文化與藝術是每一個文明都可享有的,起航者也隻不過是一個在星海中遨遊的文明罷了——他們是凡人,請時刻牢記這一點。”
高文則在一旁若有所思,在過去的很多年中,他都不止一次地回味過這首短詩,他曾對這首詩有過各種角度的理解,但随着對這個世界的了解不斷加深,對魔潮與神災的認知逐漸清晰,他對這首詩的認知已經與最初大不相同。
“我一開始以為這首詩所提到的種種隻是在隐喻塵世間的分分合合或者某些黑暗教派的錯誤路線,但現在看來……這首詩中的每一句都在指向文明整體,以及群星之間,”他在思索中突然開口說道,“虛幻的甯靜長夜指的其實是魔潮的間歇平靜期,對麼?”
在薄霧背後,夜女士輕輕點了點頭。
“那溫暖的搖籃……指的其實是環境适宜的母星,”高文緊接着又說道,“母星雖然安逸宜居,但區區一顆星球在宇宙中何其脆弱,永遠困守母星的文明,在來自宇宙深處的天災面前眨眼間便會傾覆,對麼?
“而至于心靈的庇護所……我一度以為這指的是某種精神麻醉回避現實的錯誤路線,但在了解了衆神的秘密之後我才明白過來,這句指的其實正是‘思潮’本身!凡人依靠對衆神的信仰來尋求庇護,而衆神在凡人的思潮中誕生以庇護世界,這才是真正‘誕生自心靈的庇護所’,而這個庇護所遲早會成為心靈鋼印,對麼?”
夜女士輕聲贊歎:“一切正如你說。”
“魔潮平靜期,成年的必要性,思潮的隐患……最終極的答案,其實在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擺在我們面前了,”高文終于輕輕呼了口氣,盡管此刻得到這些答案對他而言已經沒有了什麼“指導意義”,但一種莫名的輕松感卻在他内心深處油然而發,與此同時,他也頗多感慨,“隻不過直到今天,我們才能從這些句子中讀出它們真正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