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我和詹妮又把諾依人發來的原始藍圖翻了出來,”瑞貝卡飛快地說道,“您知道的,為了适應洛倫星球上的環境,以及為了用深藍網道來建造‘起振焦點’,我們對諾依人的藍圖進行過不少調整,尤其是感應器陣列和起振焦點之間的接駁方式調整最大,這些改動或許就是造成現在這異常結果的原因……”
高文眉頭緊緊皺起,他當然知道這些調整,但他并不認為這會導緻如今這麼大的問題:“當初諾依人是确認了我們在藍圖上的每一處改動的,所有調整都經過了兩顆星球所有專家的反複論證,确保不會影響到觀測裝置的正常運行以及觀測精度,理論上不該出現今日的問題。”
“理論上……理論上确實如此,”一旁的詹妮開口了,她神色間略有點疲态,這是在短時間内高強度用腦導緻的疲憊,“但如此大規模的裝置,如此短的工作周期,專家們出現一些纰漏也是正常的,或許調整後的藍圖存在某些一開始未能發現的隐患……”
高文摸了摸下巴,短暫沉吟:“那現在你們有什麼發現嗎?”
“還沒有,我們剛開始呢,”瑞貝卡搖了搖頭,“觀測裝置的原始圖紙非常非常多,這也隻是一小部分,要把所有藍圖從頭梳理一遍可不是幾天就能搞定的事情,現在就是告訴您我們有這個思路而已——除了藍圖上的疑點,我們還在讨論是不是作為起振焦點能源的深藍魔力有什麼缺陷,或者是先祖之峰本地的某些環境因素在幹擾感應器陣列的運行……”
高文皺着眉頭,可能的因素實在太多,顯然連瑞貝卡與詹妮這樣的專家一時間都有些無從下手,但很快他便搖了搖頭,嗓音一如既往沉穩且令人安心:“不要急,我們還有時間慢慢找出問題,今天就是先找到幾個存在疑點的方向,之後再由兩顆星球的技術專家們去驗證這些方向。”
在随後的半個小時内,高文、詹妮與瑞貝卡把他們所能想到的,可能會導緻觀測結果出現重大偏差的因素都逐一提了出來,并由詹妮整理記錄在備忘錄中。
而在所有這些可能因素中,“藍圖缺陷”和“深藍魔力特性”被認為是最有可能導緻如今局面的兩個答案——同時也是最需要時間驗證,一旦驗證又難以解決的巨大麻煩。
時間就這樣在讨論中漸漸流逝,黃昏逐漸降臨大地,高強度的大腦運轉讓高文都感到有些疲憊起來,他揉着額角,另一隻手随意地敲着桌面,良久才若有所思地說道:“再想想,還有什麼是我們沒想到的……”
詹妮看着自己整理在備忘錄上的一條條記錄,她的發絲略顯散亂,幾縷灰白色的頭發從額角垂了下來也顧不上整理,片刻之後,她輕輕搖了搖頭:“可能的方向都已經在這上面了……但我認為有一個因素沒有得到我們足夠的重視。”
高文擡起頭來:“哪個因素?”
“幹擾,某種來自系統外的幹擾,”詹妮一邊思索一邊說道,“或許有某種足夠覆蓋整個聖山地區的幹擾源在影響我們的觀測結果,而且這個幹擾源強大到了足以讓觀測陣列中出現兩道陰影……”
“我們剛才讨論過幹擾的事情,”瑞貝卡撓了撓腦殼,“但要有怎樣強大的幹擾,才能讓系統偏差大到這種程度?我們剛才猜的是深藍魔力本身存在擾動,而且直接從行星内部汲取的能量可能需要額外的處理才能減輕這種擾動,但理論上最後傳輸到感應器陣列的能量已經是被‘高塔女士’處理過的了……而且如果連高塔女士處理過的深藍魔力都達不到要求,那我們可就找不到任何更好的方案了。”
“……不,我總覺得還有哪不對,還有被我們忽略的幹擾源存在,”詹妮緩慢搖了搖頭,“深藍魔力仍然算是觀測裝置系統内的因素,但我說了,這個幹擾應該來自系統之外……”
瑞貝卡愣了愣,扭頭看向高文,似乎是想征詢先祖的意見,可高文這時候也沉浸在思索之中,并未給出什麼回應。
夕陽漸漸下沉,那輪輝煌的冠冕也終于隻剩下了不到四分之一的壯麗弧線,金紅色的霞光如瀑布般潑灑在城市上空,從西部城區一路彌漫過來,而在這越來越下沉的夕陽中,辦公室裡的光線也顯得有些暗淡,瑞貝卡搖了搖頭,起身走向魔晶石燈的開關:“太陽快下山了,我先把燈打……”
她的話音未落,高文突然從沉思中驚醒,他猛然擡起頭打斷了瑞貝卡的動作:“等等。”
瑞貝卡一頭霧水:“啊?”
高文卻沒有繼續解釋,他隻是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一點點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在詹妮與瑞貝卡困惑的注視下,慢慢踱步繞過寬大的辦公桌,來到了那扇寬闊的落地窗前。
夕陽的最後一片金輝正在城市上空湧動,地平線附近的日冕輪廓隻剩下些許燦爛的金邊,有大片大片的光芒映照在雲層上,又化作迷離的泛光充盈着視線,高文微微眯起眼睛,注視着那輪巨日緩緩下沉,突然輕聲開口:“……是太陽。”
“太陽?”瑞貝卡聽到了高文的嘀咕,卻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麼太陽?”
高文嗓音低沉,他慢慢說着,一字一句都仿佛帶着千鈞之力,而瑞貝卡與詹妮則在他的言語中漸漸睜大了眼睛:“虛天體,我們用這個詞彙來指代那些蘊含高能量反應,源源不斷向外釋放魔力的大型天體,它們是宇宙中的天然魔力焦點,也是許多圍繞其運行的行星或衛星的魔力來源,而魔潮……會在此類蘊含高魔力反應的‘宇宙魔力焦點’周圍留下自己的痕迹,所謂的魔潮觀測裝置,便是通過觀察這些痕迹來提前計算出魔潮的波動數據……”
高文一邊說着,一邊轉過身來,夕陽的金輝從他身後的窗口潑灑進房間,如一襲華麗的披風,而這“披風”又在随着夕陽西沉愈發黯淡,陽光背後,是不斷迫近的黑暗。
“詹妮,瑞貝卡,我們的行星系統内,存在兩個符合條件的‘虛天體’。”
“您的意思……”瑞貝卡終于完全明白了高文的意思,可這答案讓她感覺呼吸都有些艱難,“您的意思是,我們賴以生存的‘太陽’,就是最大的幹擾源……”
“我們離我們的‘太陽’太近了,”高文靜靜注視着眼前的瑞貝卡與詹妮,“因為它不是一顆真正的恒星,而隻是一個處于‘點燃’狀态的氣态巨行星,這導緻如果它周圍的衛星上要誕生生命,那麼這顆衛星就必須離它足夠近,才能獲取到相當于圍繞恒星所得的能量,可這個距離……同時也就意味着我們腳下這顆星球都完全‘浸沒’在太陽的威能中。
“而在圍繞太陽運行的過程中,我們這個天體系統内又有一個真正的恒星存在,那就是‘奧’。學者們都覺得它離我們很遠,但在天文尺度上,我們和‘奧’之間的距離其實根本算不上遠,魔潮觀測裝置的感應距離以光年計算,它通過測量深空恒星以及近距恒星在魔潮擾動下逸散出的‘幹擾波’來計算魔潮的波動……瑞貝卡,詹妮,你們明白了麼?
“在我們這顆星球上,魔潮觀測裝置的‘近鄰位’同時存在兩個巨大的透鏡,而這兩個‘透鏡’在天文尺度上幾乎可以被視作是重疊的,與此同時,我們這顆星球又幾乎完全‘浸沒’在其中一個透鏡的輻射範圍内部,所以當魔潮觀測裝置啟動的時候,來自星空深處的信号便被感應器陣列識别出了兩個重疊卻截然不同的‘波形’……”
房間中安靜下來,瑞貝卡與詹妮都仿佛凝滞了一般站在逐漸暗淡下來的夕陽中,過了不知多久,詹妮才終于遲疑着打破沉默:“可是……諾依人為什麼完全沒有……”
“他們生活的星球,圍繞着一顆恒星運轉,”高文注視着詹妮的眼睛,嗓音低沉,“他們根本沒有條件驗證觀測裝置在氣态巨行星的影響下會出什麼問題。”
有些事情,理論永遠是理論,實踐永遠是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