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再次襲來,有東西從胃裡往上湧。她跑到角落裡,大口嘔吐起來。
她聽到他不屑的笑聲,穿過自己的嘔吐聲,刺進耳膜。然後,地窖的蓋闆被關上,世界再次一片漆黑。
……
當廖雪峰抵達貢林時,日頭已經開始偏西。
出租車一直開到梅花崗。廖雪峰剛下車,司機立刻掉頭,飛快地從這片破爛前離開,揚起一陣灰塵,把他裹在裡面。
廖雪峰捂住口罩,走進梅花崗的頹壁殘垣之間。這裡位于城鄉結合地帶,再有兩個月時間,這一片就将被夷為平地,緊跟着,新的道路、住宅樓和購物中心就将開始修建。到那時,郭平東曾經停留在這裡的一切痕迹都将消失無蹤。
張偉給的地址很準确,廖雪峰沒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那棟隻剩幾面牆的房子。當他看到周圍的景象,立刻明白了郭平東為什麼選擇這裡藏身。
梅花崗一帶充斥着私搭亂建的自建房,公共設施建設落後,常年動不動就斷電斷水,各色流動人員聚集。在經濟還不發達的年代,這裡的居住條件還算說得過去,但随着最近一二十年來城市的高速發展,梅花崗顯得愈發破敗,越來越多的居民搬走,把這個地方留給那些實在沒有條件離開,或者需要藏身其間的人。郭平東住進來時,四周就已經不剩幾戶居民。
廖雪峰跳過幾個不知道已存在多久的水坑,來到那堆廢墟前。他依稀可以看出屋子本來有三間,總共不過二十幾平米大小,緊跟着又有點沮喪地意識到,郭平東不可能回到這裡,因為根本無處藏身。
望着已經挂到樹梢的太陽,廖雪峰突然感到一陣恐懼。在已經開始蒙上橙色的陽光中,他好像又看到了胡眉蒼白的面孔,隻覺得腦袋裡一陣暈眩,連忙扶住牆壁,這才沒有跌倒。
過了許久,他勉強站直,不斷深呼吸,然後閉上眼,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随着呼吸漸漸變得平緩,廖雪峰的眼睛慢慢張開,很快,它們再次亮起來。
「我怎麼忘了這個……」他喃喃自語道,一邊拿出手機,點開那張圖片。緊跟着,他擡起頭,四下張望,很快就看到遠處那座大山。
……
她不知道現在是夜裡幾點,隻知道自己很困,又很緊張。
電動三輪在颠簸中前行,門緊閉着,所以她也不知道要去哪裡。但是,無論去什麼地方,都不會比那個死人坑更糟糕了,她這樣想着,于是平靜下來。
又過了一陣,車停了。她感覺到他從駕駛座上下來,走到車廂前。她在黑暗中瞪大眼睛,聽着外面開鎖的聲音,然後,月光和夜風一起湧了進來。
他站在外面,面帶微笑,看上去竟然有點緊張,左手抓着褲管,直勾勾地看着她。
「下來吧。」他的聲音很輕。
她早就沒那麼怕他了,但還是對他身後開闊的視野感到恐懼。畢竟,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外面的天地。
等到腳踩在土地上,她才意識到他們在一座很高的山旁邊。周圍沒有燈光,沒有人語,沒有車聲,隻有樹林、雜草、月光和蟲鳴。他走過來,握住她的手,帶着她往山上走,她聽話地跟上去。
大部分時候,他們腳下沒有路,走得很小心,幾次差點跌倒。好在月色很亮,他抓得很牢,她才沒有滑下去。也不知道在山石和密林間走了多久,直到她幾乎快要懇求他休息一下時,突然眼前一亮,發現他們已經到了山頂。
長時間缺乏運動,她的體力已經很差。這時,他注意到她臉色不好,于是拉着她坐到一塊岩石上,沒再往前走。
山頂的風更大了,甚至有點涼。她縮了縮身子,側頭看他,發現他正望着月亮,臉色異常平和。沒有防備、沒有冷漠、沒有兇狠,那一刻,他和其他同齡的男人沒什麼兩樣,她甚至注意到他其實長得挺好看。
她不知道為什麼他深更半夜把自己帶到山上來,隻知道自己的手被握得有點痛,但是她不敢掙脫,更不敢抗議,擔心引來他突然的情緒爆發,就像平時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