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菱雪說的不錯,在林知皇看來,此刻他們提前走了,大弟林知晖此時發現城亂,再想折返回來與他們彙合,時間上根本來不及。林者雲也知道這點,如今所言不過是在寬慰妻子罷了。
慶幸的是,林者雲因為生怒想将林知晖強行帶回,有命府内部曲統領忽叟帶二十餘部曲前去追他。動亂起時,忽叟應該與阿弟相距不遠,若能當機立斷,立即護送阿弟逃出城,應當可保阿弟性命無虞。
就是不知阿弟他們會從郐縣哪個城門出了。也不知他們這兩方人馬能不能在城外幸運碰頭。林知皇暗暗想着。
果然,林者雲見瞞不過裴菱雪隻得向她仔細解釋道:“忽叟為人機敏,他見起了動亂,一定會盡快帶晖兒出城的,于宅所在的方向離南城門較近,若他們出城,一定會往城南方向逃出。而我們現今奔逃的方向是城東,已無法順利與晖兒彙合,先保命要緊,其餘日後再說!夫人,我們先能活下來,才能再論其他。”
“那我們也從城南出!”裴菱雪完全失了理智,哭叫着讓駕車的車把式胡四,立即調轉車頭。
林者雲抱緊裴菱雪,阻止她發狂,焦灼道:“不行!我們得先出城,不然等城中百姓反應過來,全都向城外奔逃,人一多,我們将會被堵在城裡,寸步難行!為夫身為這郐縣的一縣之長,是這些流民攻城占城,首要擊殺對象,若被此時被困在城中,我們必将死無葬身之地!”
忽然,車廂壁外傳來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響,似是大小石塊落在車廂壁上所緻。林知皇三人坐在車廂内,落石的聲音更顯巨大,似在頭頂炸起,車内人俱驚了一跳,正在争執的夫妻二人同時噤聲。與此同時,車外的喊殺聲如山呼海嘯般震起。林知皇眉眼一厲,不好!是流民沖殺過來了!
“沖啊,殺了這些貴人!搶了糧車,我們就能吃飽喝足了!看見沒有,這車隊裡有許多糧車!這些部曲所拱衛的都是貴人!馬車裡肯定還有數不清的金銀珠寶!”
随着這聲嘶吼聲落地,車廂壁外又響起一陣更加密集的噼啪落石之聲,一顆雞蛋大小的石塊更是穿透了馬車車窗的簾布飛入了車廂内。若不是林知皇眼疾手快拉着裴菱雪閃開,這飛躍進來的石塊恐是要正好打在裴菱雪的太陽穴上。
裴菱雪因林知皇的拉拽躲開了石塊,依舊被吓得不輕,再聽外面山呼海嘯般朝這邊湧來地喊殺聲,越發惶恐不安,情緒徹底崩潰,捂着臉撕心裂肺地哭開聲來。
林知皇拽着裴菱雪避過甩進車内的石塊後,暫時未安慰嚎啕大哭的她,快速的将她拉至車内角落處安頓好,便謹慎地避開車窗處石塊所能投射的範圍,貼在車廂窗框旁小心地撩開一點車簾向外看去。
霞光初起,夜色盡退,人間卻展現出地獄的模樣,隻見一群衣衫褴褛,血色髒污糊了滿身早已分不清男女的人潮,如洩洪一般,勢不可擋的向她所在的車隊沖殺而來。
他們手裡有的拿着石塊,有的拿着農耕用的鋤頭,有的則拿着粗樹枝,有的甚至隻是赤手空拳,皆面目猙獰的向車隊沖擊喊殺過來,護衛車隊的部曲們皆已抽刀出鞘,嚴陣以待。
兩夥人交彙的那一刻,血肉橫飛,殘肢斷臂抛撒,部曲們刀刀不留情,将沖擊過來的亂民無情斬殺于刀下,亂民如瓜菜一般紛紛倒下,她所乘的馬車被部曲們護衛着在人潮中浴血前行。
這夥亂民連像樣的武器都沒有,交兵的那一刻死傷倒下一大片,哀嚎四起,卻依舊不能阻止他們此刻的瘋狂,支撐他們不畏生死向前的沖動力,乃是車隊裡的糧車………
流民們已經餓的活不下去了,因此他們不畏生死,即使他們有的手無寸鐵,依舊一往無前。
蟻多咬死象,部曲們雖身手不凡武器精良,但雙拳難敵四手,有的被投擲的石塊砸中腦袋,不過愣神的功夫,便被一近身的流民一鋤頭鋤中腦袋,腦花四濺直接倒地不起,埋沒在人潮裡。
一名部曲倒下,但他的大刀卻被周身的流民撿去,拿起攻擊其他部曲。片刻的功夫,林知皇馬車周圍護衛的三十餘名部曲,便倒下了七八人。
部曲的護衛圈被撕開缺口,一名高壯滿臉匪氣的流民沖殺到了馬車上,獰笑着欲進入車廂内砍殺,駕車的車把式胡四被沖上來的流民驚住,發現他時已來不及抽刀抵禦,正駭的全身僵硬,心中直呼吾命休矣時,沒想下刻落在身上的卻不是預想中的刀子,而是溫熱的鮮血。
胡四扭頭看去,原來是緊要關頭,一直随行在馬車周圍的忽紅提刀而至。忽紅不知何時從流民手中奪回了一柄部曲所配的長刀,刀勢淩厲地橫刀而過,将膽敢躍身襲上馬車的兇徒給一刀攔腰斬斷。兇徒的上半截身子掉落下馬車,下半截身體仍留在車轅上。隻餘半截身子掉落下馬車的兇徒并未立即死去,聲嘶力竭地慘嚎哀鳴。
一瞬可生,一瞬可死!胡四穩住了心神,擡腳踢下車轅上的那半截身體,加緊揮起馬鞭,想盡快将家主帶離此城。
“大娘子,可有事?”忽紅殺得全身浴血宛若殺神,斬殺完跳上馬車前轅的兇徒後,繼續奔行在林知皇所乘的馬車旁,聲音粗犷嘹亮的在車廂外詢問道。
車窗外的血腥氣陣陣充入林知皇的鼻腔,方才那兇徒上下身體分離的慘狀讓在紅旗下長大的林知皇臉色煞白,手不自覺的微微顫抖起來。林知皇聽到忽紅的問詢,強自鎮定後輕聲囑咐道:“無事,你自己也小心些,莫要被流石擊中。”忽紅聞言,立即在車窗外恭聲應諾。
林者雲驚魂未定:“這便是忽叟那個身有異端的女兒?”
“好生骁勇!可惜......不是個男兒........”林者雲此時也貼近了車窗另一邊,順着車窗縫隙向外看,見忽紅殺人有如砍瓜切菜,力大無窮且無疲态,不禁感歎道。
林知皇在她那個時代再是女強人,也是生活在法制社會下的人,何時見過此等血腥的場景?此時她是竭力才能維持着冷靜,不像裴菱雪那般哭嚎出聲的。
強制鎮定後,林知皇聽得便宜爹此時對忽紅的感歎,不由微皺了眉。男子與女子有何區别?性别分男女,能力卻不分。上位者用人不該拘泥于男女,隻看其能力與忠心便可,忽紅有能力有忠心,是女子又如何?
車廂外厮殺聲不斷,守衛在車隊兩旁的部曲們悍不畏死的守衛着車隊,竭力想帶主家平安逃離此處。林知皇此時能做的唯有老實待在馬車裡,不添亂而已。這種手中無‘刀兵’,隻可倚靠他人護衛自己安全的事,太過聽天由命。意識到這點的林知皇内心負擔越重。
在刺鼻的血腥味與震天的喊殺聲中,林知皇對此地的陌生感開始一點點的消退。現代記憶中的她是制藥工程專業畢業的研究生,考研期間便下海創辦了一家醫藥公司。林知皇創辦醫藥公司初衷固然有賺錢的成分在裡面,但更多的是為了開發藥劑,拯救更多有病卻無藥可醫的病人。甚至是有病有藥,卻因為藥錢太貴,而不能醫病的人。那時的她一往無前,商海厮殺,是為了她的理想,是為了救人于水火。
現在的她一往無前,奔逃厮殺,卻是為了自救。
襲向他們的這些流民,以前都隻是普通百姓而已,是世道讓他們為了求活,而面目猙獰,麻木瘋狂。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這個時代的掌權上位者們。是此處上位者們的肆意妄為,造就了這讓人活不下去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