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無機收回放在林者雲身上的目光,側首去看魯王的神色。果不其然,魯王在聽完斥候的回禀後,眼睛便微微眯了起來。這是魯王對某人起忌憚之心時,慣會有的神态。
魯王多疑的性子,或可做文章。再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魯王了!尤無機撫須,胸有成竹起來。
郐縣的城牆上,風幹的頭顱林立,污迹斑斑,到處是煙熏火燎後的痕迹,顯得破敗而又陰森。漆紅的城門上,還有個被火燒出的大黑洞,如今僅是被一塊薄薄的木闆,從裡面給釘補上,擋住了破洞而已,并沒有好好地進行修繕。
遠遠看去,這塊被原始木闆縫補過的漆紅城門,頓時失了應有的莊穆氣息,像一塊被縫合過的破布,破敗的不堪一擊。隻看此處城門,就可知月前的郐縣,究竟經曆了怎樣的動亂。
“吾乃郐縣縣令林者雲,現向魯王借三萬精兵,前來剿滅叛匪,爾等還不快速速開門投降!”林者雲騎馬走近城門,在箭雨的射程之外勒緊缰繩停下,向郐縣城上列隊的匪兵,朗聲喊話。
林者雲話音一落,城牆上的匪兵,出現一股小小的騷亂,顯然是被‘魯王攜三萬精兵,前來剿滅爾等叛匪’這句話,給吓麻了腿。
這些匪兵,此前都是流民,這些流民,前身又都是從衍州逃荒而來的百姓。
衍州的百姓,會成為流民逃來此處,魯王那可是‘功不可沒’。去年魯王對衍州興兵,将甯川王打的潰不成軍舍棄封地逃走後,便大肆縱容手下在衍州境内燒殺搶掠,為禍鄉裡,緻使當地百姓民不聊生。衍州如今治安不複,各處亂象橫生,百姓逼不得已外逃。
這夥流民親身經曆過魯王兵馬的跋扈與恐怖,更是懼怕他,他們可能不知現在天子是何人,但卻清楚知道以殘暴聞名,窮兵黩武的魯王是什麼人。
所以在這夥匪兵聽到此時兵臨城下的兵馬,乃魯王所率時,立時就吓得手軟腳軟,再無鬥志。
一群昔日的莊稼漢,如何敢與魯王的三萬精兵強将相抗衡?而且如今留在這裡守城的匪兵,加起來不過五千人有餘,其餘衆匪皆被沖天将軍帶走攻打昌縣去了。單從人數上來說,也打不過。
原來匪兵們會站在城頭誓死守衛此城,皆是因城裡還有與他們一起逃荒來此的一家老小,他們作為家裡的青壯,不能死也不敢死,死了,那一家子可就真沒活路。
現在有了别的選擇,一群人看到新的活路,那股子聚集起來悍匪氣也全消。
林者雲見效果達到,繼續朗聲勸道:“若爾等尚有活命之心,速速開城投降!本縣令也知汝等困苦,如今情形或是不得已而為之,本縣令酌情可網開一面,讓汝等流民皆有機會編入正規軍戴罪立功,或是不願入伍的,也可以三年無償勞役代替死刑!将功贖罪後,本縣令視其表現,可将汝等再次編為民籍入籍郐縣!”
此刻林者雲所說,如天降甘霖,讓陷入絕望的叛匪們紛紛重燃起希望。
城牆之上再次出現一小股騷亂,其中一名領頭的叛匪,從城牆上冒出一點頭來,隔空喊話道:“林縣令此話,可當真?”
“今日在場,數萬衆人,皆可為證!本官之言,絕不作假!若有一句虛言,日後在場任何一人,可随意來斬殺本官,于亂刀之下!”
城牆上的所有匪兵,皆清楚的聽到了林者雲的這番高聲喊話,頓時歡呼聲震起,如釋重負!更是看到了自己和家人生的希望,哭嚎嘶喊聲立時從城内宣洩而出。
城内所有匪兵在得知是魯王帶兵馬來攻後,本是做好了必死的準備,站上牆頭時,皆想的是,死也要拉個墊背的,才悍勇的站在了郐縣的城頭上。
魯王可是帶來了三萬正規兵,前來攻城的啊!不要說他們不過是一幫烏合之衆,就人數而言,魯王手下的兵馬數,也是他們的六倍!哪來勝算?便是投降也不敢。衆所周知,魯王最好坑殺降俘,更會讓手下的士兵,以殺降俘遊戲的方式,去增加他們殺人的膽量。
本以為已必死無疑,如今卻得知還有生的希望,更還有再次轉為良民的機會。絕望之境中,突然照來曙光,如何能不讓他們這些叛匪喜極而泣?一時間,五千餘匪兵紛紛失去了先前,拼殺也要一戰的鬥志。
匪兵們前期壓抑的死亡恐懼襲上心頭,又有如今逃出生天般的瞬間解脫之感,兩相情緒對沖之下,唯有哭嚎方能宣洩他們此時的情感。
郐縣那破敗的城門,啪的一聲重響,從裡面被一小夥叛匪淚流滿面的打開。
他們這夥叛匪以前也都是老實的莊稼漢子,若不是連口吃的都吃不上,何至于走到如今成為叛匪的地步?有此等良機,可再次轉匪為民,實乃幸事。
能入籍郐縣,是天上的仙人終于睜眼了,降下了憐憫。
林知皇乘坐馬車跟在魯王軍隊最後方随行,那麼遠的距離都聽到了城内傳來的震天哭喊聲,一時心中也久久不能平靜。
林者雲今天的這番說辭,皆是她提早想好了稿子給林者雲用的。這些匪軍的安置,也是她早就想好的對策。
這夥匪軍以前是良民,成了如今模樣,也是世道不仁所緻。但再憐惜于他們,也不能直接豁免他們叛亂之罪,天下皆有王法,不能犯錯而無懲罰。
這批匪軍以前再是良民,再如何迫不得已,也不能改變他們現如今已殺人見過血的事實,不能輕易饒恕!
但也不能就此斬殺,一是有違天和,二是此後她征戰天下,也需要兵力。若能轉匪為兵,再好不過。
等這批匪軍降服後,林知皇想一部分充入軍籍,從最底層的兵士做起,以此戴罪立功,脫去罪籍。一部分充作勞力,無償勞役三年,正好為郐縣這破敗的城牆和燒毀的街道做修整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