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從寺廟落成以來,永邺便災難連連,先是連年的水患沖垮了山下的村莊,然後便是亢旱七年,緊接着赤州動亂連年戰火,永邺寺的寺門遭巨石滾落,塌了一半,原本匾額上的“永邺”二字損毀後隻剩“永業”,寺廟主持覺得許是天意,便不再讓人修複匾額,隻重建了寺門。
從此永邺寺變成了永業寺,也是奇了怪,自此以後永邺一地再無災害,寺廟内雖無高僧坐鎮卻靈驗非常,隻是這靈驗不在祈福而在避禍。簡而言之,若是有人覺得自己恐有禍事上身,便會來永業寺祈求庇佑,隻需三炷香,便能逢兇化吉、轉危為安。
如此靈寺,香客自然少不了。
但是上香趕早不趕晚,像肖南回這樣晌午過後才來的人并不多。
掃撒的小僧幫忙牽了吉祥栓在一旁,那裡除了幾匹馬外還停着一輛馬車,肖南回瞄了一眼沒太在意,急匆匆地拾階而上,向寺門走去。
天色依舊陰沉,院内一簇簇金色花朵雖然開得正好,但卻因為沒有陽光的照拂而失了幾分光彩。永業寺不似其他寺院植松柏,而是留了建寺時便有的金茶梅,茶梅本就難養,金色更是難得,但永業寺的水土十分适宜茶梅生長,不需費心打理便也年年花香滿園。
肖南回左看看右看看,眼裡也有歡喜,但一想到肖準不在,便又覺得少了些樂趣。
暗自歎口氣,肖南回徑直向正殿走去。西南邊飄來的那片烏雲似乎又近了不少,正壓在大殿的飛檐之上,沒來由地讓人生出一種壓抑之感。遠遠地,肖南回便注意到殿門口站了個人,那人穿着講究負手而立,她眼尖地看到對方微微側身,将腰上配着的長刀掩到身體的另一側去。
肖南回收回目光,心下也沒太多計較,阙城是皇城,有的是身份顯赫的人,有些世家出門并不願意彰顯身份,因此都會盡量避開佩戴可以識别自己身份的東西。
想是永業寺地處偏僻,便仍是帶了武器傍身吧。
肖南回腦袋裡想着,已和那人擦身而過。
殿内懸挂的經幡擋住了室外的光線,四周暗了下來,一陣清冷的氣息撲面而來,許是外面的花香太過清甜,雨前返潮的空氣中似乎彌漫着一股苦味。
肖南回适應了一下光線,徑直走到蒲團前,拿起素帕擦了擦手,然後點上三炷香。
摻了麝香和雪蓮的古香味道辛暖,中和了空氣裡先前的味道,肖南回深吸一口氣,低聲念道保佑肖準平安。
遠處廂房那斷斷續續敲打木魚的聲音也停了下來,寂靜的大殿内一時隻剩她的低語。
她從戰事開始念起,又念到肖準手下的将領們,最後念到侯府和肖準。不知過了多久,肖南回舉着香的手一抖,已經燒了半截的香灰落在手上,有些燙。她細細想了想,覺得沒有漏下的,便恭敬低頭三拜,将香插入爐中後又俯下身叩首。
做完這一切她站起身來,不知怎的就看到了香案旁擺着的簽筒,一時有些猶豫。
今天下人信奉神佛,肖南回見過那些拜神的人,覺得十分麻煩而且供品昂貴,便轉而拜佛。要說心底有幾分信,肖南回自己也說不準,但每每開戰前,肖準都是要拜一遍神佛的,久而久之肖南回也覺得這是必要的。
但求簽問卦的事,肖南回從沒幹過。她不懂命數天理,隻知道人各有命,且命之一字,越算越薄,她自認是福薄之人,經不起這一算。但今天不知怎的,姚易說的話一直萦繞在她腦子裡,剛剛一看到簽筒便又冒了出來。
你說如果他現在知道了,那些人會放過他嗎?
如今的肖準,早已不是當年的懵懂少年了。但世事無常,肖家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人能對無常有所預見,是不是就能避免所謂無常呢?
肖南回不知道,但等她反應過來,簽筒已經握在手中了。
八角形的木筒外層被磨得發亮,一百支簽攏在其中也沉甸甸的。
肖南回閉上眼,一邊默念一邊搖動簽筒。
嘩啦啦,嘩啦啦。
一支纖細的竹簽從簽筒上冒了出來,肖南回仍閉着眼,手下一用力,那支簽“嗖”地飛了出去。
肖南回睜開眼,有些哭笑不得。
大殿内供奉的佛像兩旁挂着直達屋頂的巨大經幡,經幡離地面幾寸高,剛好有條縫隙,肖南回的那支簽便從那縫隙滑了進去,就落在不遠處。
此處是永業寺的大殿,佛像後的念經台是絕不允許外人進入的。肖南回伸長手臂去夠那支簽,卻總是差一點。
突然,大殿深處傳來一陣十分輕的腳步聲。
肖南回動作一僵,沒想到這大殿裡除她之外,竟然還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