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之後,少年便走出房間,關門前看到還有兩個大人跟在他身旁離開,看背影像是父母。
陳宴坐在床上,看着那幾道身影離開,等到大門關上,他也并沒有繼續睡回去,而是看了眼時間,開始默默的穿衣服。
陳伶看着眼前的一切,覺得有些奇妙,他還是第一次以這種視角去觀看記憶,就像是看電影一樣,能以“陳宴”的視角看到畫面,聽到聲音,但是沒法主動的觀察周圍……
不過,自己怎麼會突然代入陳宴的回憶?
是那面鏡子的力量?
在他的視角中,陳宴認真的穿完衣服,便下床洗漱,
此時也就早上五點左右,外面還是漆黑一片,寒風夾雜着飛雪,從房屋的縫隙中鑽入屋内,發出嗚嗚聲響。
陳宴打了個哆嗦,卻并沒有重新鑽入被窩,而是簡單吃了個饅頭,便快步跑回屋中,從裡面抱出一隻小盒子,在餐桌上打開……
裡面是一支支化妝用的工具。
陳宴一邊将自己的頭發網起,一邊清了清嗓子,
“海島冰輪初轉騰~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恰便似嫦娥離月宮,奴似嫦娥離月宮,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廣寒宮,啊,在廣寒宮。”
悠揚清亮的唱腔,在寒冬的黎明響起,回蕩在無人的破舊房屋,與昏暗的街道之上。
陳伶怔住了。
這段唱詞,便是他幾天前在末角那唱了一下午都沒唱對幾個音的那段,而此刻在陳宴的口中,卻如此自然悠揚,甚至比末角親口唱的還多了幾分靈動。
沒有一個錯音,每一個字之間的節奏與力量把握的恰到好處,而這還隻是他一邊化妝,一邊消磨時間的随口一唱……但這等程度,陳伶哪怕再練三十年,也未必能趕得上。
“這就是天賦麼……”陳伶在心中歎了口氣。
大雪紛飛,陳宴獨自坐在屋中,對着花黃銅鏡,認真的勾勒着臉上的妝容。
大約幾十分鐘,一個俊俏的少年便離開桌邊,換上屋裡那件大紅戲袍,像是一隻輕盈的紅蝶,推門而出。
他穿過無人的街道,迎着東方若隐若現的魚肚白走向荒野,飛雪拂過少年的衣擺,将那件大紅戲袍染上一抹雪白。
陳伶知道他要去哪裡,在他的記憶中,他經常會陪陳宴到那裡練習戲曲,基本上無論刮風下雨,都不會缺席。
陳宴踏上無人荒野,深吸一口氣,開始在雪中踱步轉圈。
他擺着架勢,瞪着眼睛,仿佛此刻并非是在無人荒野,而是已經登上一座滿是觀衆的舞台,在台邊繞了一圈後,回到中央站定。
他朗聲唱道:
“看大王在帳中和衣睡穩,我這裡出帳外且散愁情。輕移步走向前中庭,慢款步施刑法以定罪名……”(注1)
這是一出沒有觀衆,沒有搭檔的獨角戲,正如陳宴這些年獨自醉戲的人生。
陳伶跟随着陳宴的腳步,在飛雪中翩跹起舞,視覺,聽覺,觸覺,嗅覺,他們的一切彼此重疊,他的四肢仿佛徹底與陳宴融為一體,随着嘴唇開合,他已經分不清正在唱戲的聲音,是自己還是陳宴……
他們仿佛本就是一體。
悠揚的戲腔逐漸消散,那一襲紅衣靜靜的伫立在飛雪中,已然滿頭是汗……他輕輕喘着粗氣,拍了拍被寒風吹的通紅的小臉,緩步向一旁的河邊走去。
清澈的河水在冰天雪地中無聲流淌,那一襲紅衣來到平日裡人家用來洗菜的石墩之上,站在整條河流的中央;
他輕輕蹲下身,那件大紅戲袍像是一滴紅墨,在河流表面暈開……
他看着倒影中的自己,輕輕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