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蕭猶豫了一下,點頭答應,他的确想好好休息一下,而且胡弘駿給他的第一印象是個直腸子的豪爽男人,不像壞人。當然了,就算對方居心不良,韓蕭也不會慫。
兩人結伴離開,圍觀的遊蕩者也散去了,隻剩下大胡子凱洛捶足頓胸,敢怒不敢言,沒辦法,胡弘駿是聚居地的獵人之一,大家都要靠他打獵帶回食物,而且為人大氣,人緣極好,他不敢得罪。
……
胡弘駿帶着韓蕭回到他的帳篷,一掀簾子進門就喊道:“安,我有客人,今天的飯做多點。”
“知道了。”一個女人回答道。
韓蕭走進帳篷,見到了被稱作安的女人,長相普通,穿着樸素的布裙,韓蕭注意到她的雙眼無神,分明是盲人。
“這是我老婆。”胡弘駿笑了笑。
“你好。”安聽見聲音,朝着韓蕭的方向笑了笑,摸索着拿出鍋碗瓢盆和肉幹野菜,放在帳篷中心的簡易石窯火爐上烹饪起來。
既然對方這麼熱情,韓蕭也不拘謹,席地而坐,和胡弘駿聊了起來。
一番交談後,韓蕭确認了胡弘駿沒有其他居心,單純是熱情好客,他不禁放下了一點戒心。
“剛才我注意到,這個聚居地大多數都是白種人,你怎麼會和他們抱團?”韓蕭問道。
海藍星的智慧物種是人類,一共四個人種,黑種人、白種人、黃種人、沙努人,都是自然選擇衍化的産物。達爾文說過,物競天擇,越險惡的環境造就越強韌的生命,沙努人體格比黑人更加健壯。
“沒什麼特别的原因,當時戰亂,我碰巧遇上了這群遊蕩者,那時候安生病了需要照顧,于是留了下來,雖然祖國、人種不同,但我們都是舊時代的遺民、亡國之徒,分什麼你我,不過是同病相憐,抱團取暖。”胡弘駿語氣唏噓。
海藍星本來有上百個國家,接觸到星際勢力後,明白了一個星球存在這麼多國家完全是對有限星球資源的浪費,不統一就是無止境的内耗,如果持續下去,當星球資源消耗殆盡,文明将被困死在星球之上,失去踏入宇宙的機會。
于是在有心人推波助瀾下,幾十年間社會環境産生劇變,戰争、談判、經濟施壓,通過和平或不和平的途徑,大浪淘沙,最後縮減到隻剩六國。
失去祖國的人,有些選擇加入六國,有些選擇加入萌芽,剩下的人就是遊蕩者。
海藍星的世界正處于舊時代跨向新時代的陣痛期,那些國家被兼并、毀滅、解體的人民,沉浸在悲痛與幻滅裡,誰都希望自己的國家能留存,可當曆史的車輪覺得停了夠久需要繼續前進時,一些看起來不可或缺的東西隻能接受被時代抛棄的命運,變成留在曆史書上的三言兩語,舉一些淺顯的例子,比如九十年代初的下崗潮,無數鐵飯碗被打碎,又比如華夏五千年曆史,直到民國,綿延了數千年的皇朝制度才覆滅,在此之前,皇帝的存在是所有人認為天經地義的事情,再比如西方中世紀的黑暗宗教。
文明的進步,如滔滔大河,無法阻擋,每個人、每件事、甚至國家,都隻是裹挾在江河中的泥沙,随波逐流。
個體力量有限的人,隻能在網絡或遊行中發洩着悲痛,抑或是沉浸在往昔的國家榮譽中郁郁寡歡,激進點的便拒絕接受六國的公民邀請,成為荒野遊蕩者,在野外抱團聚居,遊蕩者占整個星球三成的人口。
而一些曾經為國家奉獻血與汗的戰士,則用更極端的行為反對六國,萌芽組織就是這種社會環境下誕生的龐然大物,理念是推翻六國,同仇敵忾,地下世界當之無愧的龍頭。
守成容易,改革總伴随着疼痛,即使是宇宙通用的知識,也依舊有頑固分子不願意接受,相比私人利益與社會進步,總會有一些人選擇前者,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而這些人通常在進化的路上扮演着“阻力”的角色,畢竟私心能帶來實際利益,而大義隻是虛無缥缈的信念。大公無私的人都是珍稀動物,不然“無私”也不會被稱作美德。
胡弘駿道:“自從安狄亞戰役之後,曆史被劃分為了兩半,過去的幾千年被稱為舊時代,而如今則是新時代,有時候想想,其實過去的生活有什麼不好呢,和平安定,卻因為所謂的内耗理論而掀起戰争,付出的後果,恐怕比内耗更加嚴重,再說就算要發生,也隻會在幾百年以後,以後的問題扔給後人解決,關我們什麼事。”
韓蕭歎了口氣。
“誰知道呢,也許在大部分人眼裡,内耗是溫水煮青蛙,長痛不如短痛吧。”韓蕭聳肩。
安狄亞戰役,漫長戰争的終結之戰,奠定六國格局的關鍵戰役。
安狄亞是一片陸地闆塊名字,曾經存在着一些國家,當戰争爆發後,其他大陸的國家仿佛有無言的默契,紛紛将安狄亞大陸作為主戰場,控制着戰争的範圍,不想讓戰争毀滅整個星球的生态,無數導彈、坦克、飛機轟炸,上億人在安狄亞大陸失去生命。
戰争結束後,安狄亞大陸草木凋零、焦土遍野、生靈塗炭,江河湖水散發腐屍的臭味,沃野青山蒙上暗黃的陰翳,成了一片死域。而六國則拍拍屁股收兵,留下一片爛攤子,徹底抛棄安狄亞大陸,就像拔吊無情的渣男。現在安狄亞大陸上的幸存者人口稀少,全都極其仇恨六國。
韓蕭注意到胡弘駿手掌的老繭,“你以前當過兵?”
“是啊,我以前從軍十多年。”
“我還以為亡國的軍人,都會選擇加入萌芽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