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第4頁)

一杯水遞到她面前,韓淑慧沒接,陸子初便把水杯放在了桌子上。

“陸子初,你無藥可救了。”這話出口,近乎咬牙切齒。

陸子初眼神漠然,他越是面無表情,白皙清隽的臉上就越是透着寒氣。

韓淑慧眼神如刀,意識的太晚,直到此刻才發現兒子的治愈能力無人能及,他的容忍力怎能這般強大?

“一個人被人重傷後,對自己說一聲‘不痛’,就真的能做到不痛不癢嗎?”韓淑慧愛恨交加的看着兒子,語調平平:“陸子初,你偶爾回憶六年前發生的事,真的不會痛嗎?”

奈何,陸子初根本就無動于衷,清冽的目光慢吞吞的落在韓淑慧的臉上,微抿的薄唇,多了幾分硬氣。

“過往掩蓋在塵埃裡,埋得時間久了,早已難辨喜悲。”陸子初說着,神情片刻凝滞,再開口,近乎歎息:“六年了,她和我說過的每句話,共同經曆的每件事,我都不曾忘記。你不會知道這六年我是怎麼一天天熬過來的。吃飯的時候,有時候會下意識把菜夾起伸到對面,因為那菜是她喜歡吃的,但筷子僵了,對面沒人;于是那菜吃進嘴裡,真苦。你有沒有試過一個人走在大街上,周圍那麼多的人,但好像隻有你一個,心裡空蕩蕩的。不敢再笑,連自己都覺得微笑的自己很猙獰。偶爾徘徊街頭,會出現幻覺,以為她正默默的跟在你身後,撐到路口回頭,才發現現實究竟有多殘酷。再也不會有人通過電話就能帶給我歡笑和溫暖;再也沒人暖暖的叫我一聲‘子初’。曾經以為一時分别,隻是短暫的代名詞,哪知一别經年,六年時光,誰能經受得起?我以為此生不會再見,終有一天會在時光裡忘記彼此,但我沒辦法忘記顧笙,再深的怨,再濃的恨也不能讓我忘記她,我能怎麼辦呢?”

最後那句話,是在問韓淑慧,也是在問他自己,帶着幾分恍然,尾音拖長了好幾拍。

有一次記者采訪他,問他最想要的是什麼。

他沒回答,他想要的東西很私密,唯一想要的就是顧笙。

從2012年到2013年,她給他寫信,他看着那些險些石沉大海的信件,忽然發現他們都老了,忽略了成長,卻忘了有一天他們也會走向白發蒼蒼,他沒辦法在還有希望的時候,就那麼松開她的手。

韓淑慧所有的怒氣瞬間湮沒,近乎悲憫的看着他:“你以為你們還能在一起嗎?”

陸子初伫立在那裡,身影清冷陡峭,明明是在看着韓淑慧,但目光卻放的很遠,語氣溫淡:“我不再良善,她不再無憂,但那又如何,她在我眼裡,依然是6年前的顧笙。我愛她,所以可以容許她把刀插在我心口上。沒關系,我不痛,也不在乎,隻要我們還在一起,我可以忘掉一切負面過往……”

“陸子初,她瘋了,你也瘋了嗎?”

韓淑慧終于無法容忍,一句話出口,牙龈險些咬出鮮血來:“你怎麼能說的那麼輕松?你被人陷害坐牢,你外婆出國找你出車禍,我每次想起,都好像有人在拿鉛球砸我的頭,我在美國看到你的時候,你知道我有多痛心嗎?你是我兒子啊!我不知道心疼嗎?”

說到這裡,韓淑慧抓着陸子初的手臂,嗓音裡夾雜着哽咽,“忘了顧笙,就當是我求你,别再讓她毀了你。”

韓淑慧的聲音裡包裹着太多的感情,有愛也有恨。陸子初注定無法感觸這份母愛護犢,樓梯口傳來異響。

陸子初心一沉,掙開母親的手,邁步跑過去,表情瞬間僵在了臉上。

一樓與二樓連接口,空氣逐漸膨脹,有關于陸子初6年隐晦,就那麼毫無征兆的在顧笙震驚的表情裡瞬間引爆。

一段話,開啟了阿笙的天崩地裂。

宛如浮光掠影,某些遺失的過往片段快速閃過腦海,模糊朦胧,一度呼之欲出。

一個人的腦容量太大,大到片段漂浮而上,卻在攀升途中倉惶下墜,跌的支離破碎;腦容量太小,小到無法接納一段話帶給她的沖擊度。

混沌世界裡,遍尋已久的出口,忽然間被封閉,她又開始了一個人的精神旅程,在迷霧裡跌跌撞撞。

灰色意識拖着她一直往下墜,宛如尖銳的刀子劃過心頭,周遭一切開始漸漸變得模糊,拼盡全力握着樓梯扶手才能保持最後一絲清醒,那雙眼睛固執的看着陸子初,她想問他是真的,還是假的。

重逢以後,她曾好奇他為什麼棄刑從商,卻始終都沒有問出口,他有自己的責任在這裡,陸家拴着他,家人拴住他,員工拴住他……忘了,他還背負着一個她。

但所有的語言全都融進了倉惶裡,是她毀了他?她嗎?她害怕着,不安着……慢慢蹲下身體,淚水滑落,沒有任何聲響。

陸子初眸色陰鸷,邁步上樓,在她面前緩緩蹲下身體,手指伸到她的腦後,把她擁在了懷裡。

“是真的?”窒息的話語,帶着對于未知的恐懼,似乎隻要陸子初點頭,她就能走進漆黑無邊的地獄。

陸子初垂眸看着懷裡的女子,伸手撫過她的發,語氣淺淡:“假的。”

韓淑慧站在樓梯下,看着樓梯口擁抱在一起的兩人,目光太過悲憫,反而盡顯寒涼。

一句“假的”,試圖削減顧笙的負罪感,這個擁抱,看似溫情,卻盡顯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