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第9頁)

花店主人奇怪的看着顧笙,但還是包了三束向日葵遞給了她。

向日葵,希望之花。寒風蕭瑟,樹幹光秃秃的,墓園石階曲折,阿笙一步步踩上去,時隔半年,她終于有勇氣來到依依墓碑前,對她道一聲:“依依,我來看你了。”

有人在她之前來過墓園,小小的墓碑前,靜靜的安放着一束桔梗花。

阿笙靜立許久,桔梗花其實有兩種花語,一種是永恒的愛,一種是無望的愛。很多人都不明白,為什麼反差這麼大的花語會出現在同一種花的身上,但萬千世界,并非事事都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墓園靜谧安詳,阿笙蹲下身體看着那束桔梗花,是誰送的?許飛嗎?

她把手中的向日葵放在桔梗花旁邊,掏出紙巾細細擦拭着依依的墓碑,動作很慢,很纏綿。

她擡手撫摸依依的臉,照片裡依依嘴角微微翹起,笑的甯靜,阿笙手指觸摸她的微笑,那抹笑是冷的。

無言坐了一會兒,阿笙轉身離去,身後似乎有年輕女子在喚她的名字,癡癡纏纏:“阿笙……”

狹長石階,寒風卷起阿笙衣擺,她沒有回頭,伸手抓緊胸前垂挂的玉佛,一步步踩踏而下,任由那聲音在她身後轉為寂然。

——依依,07年我女兒夭折了,我不該央求醫生把她抱到我面前,讓我看她最後一眼。那一眼斷送了我六年喜悲。我對她懷抱着最殷切的希望,奢望把她生下來之後,能夠做個好母親,但我從未想到,有一天我迎接的不是她的新生,而是胎死腹中。她爸爸是那麼出色的一個人,我把她想象的太美好,以至于沒辦法承受那樣一個她。她是殘缺的,那樣的慘不忍睹,語言在她面前隻會顯得很蒼白。你我從小一起長大,閨蜜一場,如果你在天堂見到我女兒,能不能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免她苦憂,賜她歡喜?依依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們……

半年後再見許飛,他穿着黑色羽絨服,遠遠看上去,人很消瘦。阿笙去的時候,許飛手中拿着粉筆,正在講課,台下有學生正偷偷玩着手機,發着短信……

依依埋在故土,束縛了許飛一生,沒有所謂的值得或是不值得,他是心甘情願的。就像小時候玩的排隊遊戲,顧城站在最前面,依依排在後面看着顧城,許飛看着依依,俞夏看着許飛。

下樓的時候,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聲音急喘,“阿笙——”

回頭,是許飛。

“顧笙,你怎麼能這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台階上下,他居高臨下的看着她,胸口起伏,氣息不穩,黑色羽絨服上有着細碎的粉筆屑。

這話原本夾雜着不悅和緊張,但他說話間卻淚光浮動,後來拉她到洗手間門口,剛進去不到幾秒,又連忙出來看她,似是擔心她趁他洗臉的時候,偷偷離開。

冷水洗臉,讓他精神了許多,就連濕意也被他留在了洗手間裡。

依依死後,他變成了一個最寂寞的人,孤獨的守着父母,守着依依墓碑,守着他組建的家庭。他是一個矛盾的人,堅強卻無助。

火車站候車區,他陪她等車,端來了兩杯熱水,适逢俞夏給他打電話,阿笙能夠聽得出來,他的語氣溫和而又忍耐。

阿笙安靜的看着他,很久之後阿笙說:“依依已經死了。”話語漠然冷酷,似乎這才是顧笙,她可以在溫情的時候融化一切,但也可以随時做到決絕無情。

許飛擡眸看她,他的情緒有些壓抑,但他什麼話也沒說,低頭擺弄着手中的水杯,熱水灑出來,濺到他的手背上,他皺了皺眉,原來他還是會痛的。

阿笙問:“為什麼要過這樣的人生呢?”

“阿笙,你不明白,我已經累了,這輩子不想再折騰了。”許飛看着她,目光疼痛,但嘴角卻挂着最溫暖的微笑。

那兩杯白開水,許飛和阿笙未曾動過。

他在檢票口跟她告别,她走了幾步,周圍是腳步急匆匆的乘客,碰撞中她回頭看向許飛,他揮手向她告别,笑容一如少時明朗,不顧那裡是候車區,有多少人看着,他扯着嗓子朝她喊道:“阿笙,我過一段時間去看你,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火車載動,阿笙看着窗外,霓虹燈閃爍,宛如長河裡廢棄的五彩顔料,滿街光秃枝幹。

閉上眼睛,阿笙笑了,竟是一夢27年。

聽說,孩子成長環境很重要,若是父母不和,勢必會對孩子造成最無助的陰影。

美國是韓愈的逃難所,所有的壞情緒全都隐藏在陰晴不定的天氣裡,和母親相依為命的日子裡,他體會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他沒有辦法安撫母親的悲哀,表面憎恨父親,但韓永信垂危之際,他發現了隐藏在他内心深處的于心不忍。

他跪在床頭,伸手握住父親的手,他想笑,但表情卻故意讓他出醜,那笑竟比哭還難看,他說:“你怎麼能躺在這個地方呢?”

父親的手有些涼,不似曾經那般溫熱,小時候他若受傷,這雙大手一定會牢牢的牽着他,告訴他:“兒子,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