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9頁)

夜色深沉而遼闊,如蟄伏的獸吞沒了圓明園,眯着巨大的眼,滿面玩味,思考着下一個落入腹中的會是誰。

(寶貝們如果有想評價的地方多多留言,不然我總有一種本書涼了的感覺--哈哈哈就會不知道怎麼繼續寫)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甄嬛的狼狽失勢成為了甄家苦難的起點。命運之手無情地擰開了洩洪的閘門,滾滾洪水裹挾着泥沙聲勢浩大地一瀉千裡,就算甄家是一隻海上巨獸都無法抵擋得過這上天的雷霆之怒——更何況它本就隻是一片在風中瑟瑟發抖的秋葉,如何承受得起這浩蕩的君恩?

謊言從不傷人,真相才是快刀。

瓜爾佳鄂敏慷慨激昂的剖白像一把匕首,在甄遠道蒼白的面龐上割裂出一道道深深的疤痕。可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擺在面前,他卻說不出一句話來辯駁。每一件都是他真真切切做過的事情,每一句也都是他真真切切親口說出的話語。至少在這官場之上,明哲保身從不僅僅針對面對自己的政敵,也要防着自己的同僚。

隻是他從來沒有想過,一念之差,竟要斷送整個身家。既得了當言官的好處,就得放棄自己原本身為大理寺少卿時候的剛正不阿。他忘記了身為言官,他就該成為皇帝的喉舌,而不該在自己因為某件事情功成名就後反過來質疑皇帝趕盡殺絕的決策——你自己就是踩着别人的累累白骨爬上來的,怎得還反過來質疑給你鋪路的人?

念在甄嬛如今仍身懷有孕,胤禛最後決定還是網開一面。下旨甄遠道及其家眷流放甯古塔,不必給披甲人為奴。

此事傳到後宮,黛玉隻是默默。自從她猜到了浣碧可能是甄遠道的私生女,甄遠道在原主面前建立起讓原主所向往的慈父形象早就瞬間崩塌了。有時候她想,這安比槐确實不是個好父親,可是至少他不僞善,好就是好,壞就是壞。而這甄遠道把自己嫡女送進宮也就罷了還要搭上個私生女,這動機怎麼想都讓人覺得惡心。

因着之前黛玉和甄嬛鬧了許多的不愉快,甄嬛一事誰也牽扯不到黛玉身上去。而眉莊手裡有宮權,在宮中經營了這幾年也不是白費功夫,再加上她的父親又是地方高官,底下的人倒也沒有誰給怠慢了她去。除了在宜修那裡會聽到祺嫔她們說的幾句酸話,還有一些登不上台面的小動作,倒也沒有遇到什麼麻煩。

如今甄家一倒,眉莊更是暗地裡使了些動作,防着有心之人把這消息傳到杏花春館去。甄嬛這胎來之不易,如今好不容易坐穩了胎,若是龍胎出了什麼問題,隻怕就算這麼悄麼聲地死去了都會無人問津。她也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不管是誰,哪怕是太後問起來,她也隻說是為了龍胎,自然也沒人能指責她。

出了這麼一樁事,後宮中難得安靜了兩個月,林秀安置好家裡的事情重新入了宮,陪伴黛玉讓她安心生産。之前黛玉懷的是雙胎,不足月就臨盆,奶娘着實費了不少功夫來哺育兩個孩子。如今這胎雖然活潑了些,倒是也安穩,每次診脈衛臨都說胎像甚安,隻是一直沒有告訴黛玉這胎是男是女,就連林秀問起,都隻說自己醫術淺薄,斷不出來。

黛玉心中有了計較,看了眼跟在衛臨身後的小太監,于是讓林秀去看着弘曜和念同午睡,又讓赤鸢端了冰碗來賞給面前的兩人。她輕搖着手中的白玉柄枇杷相思扇,笑語盈盈:“本宮如今有了孕,口味卻愈發刁鑽。早上想吃冰碗,中午做好了又不樂意吃覺得惡心。衛太醫若是不嫌棄,這炎天暑日的便吃一碗再走,也是感謝你這些日子盡心盡力為本宮安胎。”

赤鸢雖然不十分細膩妥帖,卻是個機敏的。她心下便知若是黛玉真想賞,必然是讓紫鵑去端,而不是自己。如今既然喚了自己,必然是有别的用意。她端着冰碗跨過門檻,一不小心就扭了下腳,那冰碗直接就澆在了小太監的身上。她連聲嬌俏地謝罪道歉,用手絹幫着小太監擦拭着身上的污漬,幾個巧勁兒就讓小太監覺得自己渾身的骨頭都酥了。

黛玉忙讓赤鸢帶着這小太監去小晨子那裡換身幹淨衣服,免得一會兒出門沖撞了什麼貴人。小太監通紅了臉頰,看着面前赤鸢染上绯色的耳垂,隻覺得大腦一片空白,一任赤鸢把他帶出了房間。

“現下清靜了,衛太醫有什麼話不妨直說。三四個月斷不出來還是有可能的,畢竟這胎也比尋常的胎兒活躍了些,脈象上自然有些影響。但是如今本宮已有孕八月,再斷不出來,衛太醫這太醫院也是待不下去了。說實話,此胎是男是女對本宮來說本身并不重要,所以本宮從來也不執着于此。”說到這裡,黛玉半垂的眼簾一擡,定定地看着衛臨,原本清麗的面龐憑空了幾分淩厲和肅殺之氣。“但是衛太醫,你是個聰明人,你也知道本宮看重的,向來都是坦誠和忠心。若你對本宮藏着掖着,本宮也自不必用你。太醫院的太醫那麼多,本宮大可以重新再挑一個,到時候你會處于何等境地,相信你比本宮更加明晰。”

衛臨被黛玉的目光一掃,心中頓時一凜,嗫嚅了幾下嘴唇,“噗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重重磕了一個頭:“淑嫔娘娘明鑒,微臣不敢不盡心。微臣隻是……微臣敢以身家性命擔保,絕不敢欺瞞娘娘!”他飛快擡頭看了眼黛玉如冰霜般的面孔,重又磕了一個頭。

黛玉微微冷哼一聲:“這等話就不必多說了。你無非就是想讓本宮察覺到不對勁把人支開,倒是本宮一直犯了蠢,沒看出來你是個好演員,可見你倒是比你師傅更适合在這後宮之中生存下去。”

衛臨的手指蜷縮成拳,身子似乎都有些顫抖了起來,像是在做什麼極大的思想鬥争。在他額頭的那顆豆大的汗珠快要跌落到地上百花争豔的地毯上前,他終于開了口:

“娘娘,微臣有個不情之請,微臣真的沒有别人可以乞求了。微臣希望,娘娘可以出手,幫一下……碧答應。”

甫一聽到衛臨請求搭救浣碧一把,黛玉以為自己的聽力出了問題。她從來沒有想過衛臨竟然會和浣碧扯在一起——她第一時間竟然有些惶恐,生怕自己又知曉了一樁宮闱秘事。

“衛太醫,你可知道你說的是什麼?”黛玉攥緊了拳頭,指節泛出蒼白的顔色,她在這一瞬間想了很多,甚至害怕衛臨的背後站着的是宜修。

衛臨不敢擡頭,用額頭緊貼着地面:“娘娘莫要多心,微臣和碧答應之間清白如水,唯一的交集便是當初時疫之時,微臣受莞嫔娘娘和師父所托,前去照顧碧答應。其實論起來,碧答應是微臣在這後宮之中的第一位全權托予微臣的病人。也是因為碧答應,微臣才得以在太醫院嶄露頭角,不必再在低等的學徒位置上熬上許多年。從此方面來講,碧答應是微臣的貴人,也是恩人。如今微臣看着當初的恩人落難,心中實在有些不忍。”

“不忍?”黛玉冷笑了一聲,“衛太醫,你這話說的不實在。若隻論時疫之事,是莞嫔托的溫太醫,然後才是溫太醫托的你。你也知道莞嫔,碧答應和甄家息息相關,而莞嫔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更是重過碧答應萬分。若是莞嫔得救,碧答應或許還能過得上些好日子;救不了莞嫔,碧答應是絕對過不上好日子。而你不托本宮去救莞嫔,卻救碧答應,你說你這錯漏百出的話要讓本宮如何信你?況且本宮和莞嫔有怨,和碧答應有結,這是滿宮裡都知道的事情。怎的你不求别人,竟要求到本宮跟前兒來?”

衛臨擡頭,眸光微動,眼睛裡閃着有些複雜的情緒,随即又垂下了眼簾。雖然隻一瞬間,黛玉卻自己的心像是吸滿了水的棉花,變得濕漉漉、沉甸甸的。

“不怕娘娘笑話,微臣是家中庶子,自小不受寵。家中幾代行醫,微臣耳濡目染,也立下了以後懸壺濟世的志向。可父親卻說家業要傳給長子,連醫術都不給微臣碰。微臣心中不服,常常偷偷學習,不料被家中姨娘發現告訴了父親,反被毒打了一頓下不來床。那時候微臣心灰意冷,隻想着大丈夫久居于人下,郁郁不得志如此不如一死了之。待微臣好些,便躲了家中人漏夜到了護城河邊,想要投河自盡,沒想到卻遇到了師公。他得知我的身世,讓我跟着師父學習。師父寬厚溫柔,諄諄教誨,領我進了太醫院。”

黛玉過去隻知道衛臨是溫實初帶進的太醫院,沒想過這其中竟還有這麼一番緣故,連手中打着扇子的速度都放緩了下來。

“微臣照顧碧答應的那段時間,似乎看到了當初的自己。就好像是胸中憋了那麼一股子氣,吐不出又咽不下,就灰了心想着要自暴自棄起來。微臣對碧答應不是私情,微臣對她隻是……同病相憐。碧答應好不容易才過得好了些,微臣也不願意當初自己辛苦救下的生命香消玉殒。”

衛臨說得懇切,連身上的官服都被他揉皺了幾分。黛玉心中默歎了一口氣,搖了搖自己的頭:“衛太醫,今兒的話就當你沒說過,本宮也不曾聽過。這宮中百花齊放,可賞花人隻能有皇上一個,其他人多看一眼便是亵渎。渡人者自渡,若你看重碧答應,就不要給她招惹不必要的事端。”

“娘娘……”

“衛太醫!你可還記得你的身份?”黛玉坐直了自己的身子,打斷了衛臨的話,“你是醫者,就要盡好你醫者的本分。”也許是顧忌到衛臨還照顧着自己的孩子,黛玉又軟了自己的語氣:“惠嫔娘娘協理六宮,也照顧着杏花春館。她和莞嫔娘娘情分頗深,碧答應又是和莞嫔從小一起長大。盡管皇上禁足了莞嫔,但好歹還得顧念着她腹中的龍胎,不會太苛待于她,想來碧答應也不會如當初那邊。”

衛臨還欲再說些什麼,卻被守在門口的紫鵑打斷了:“娘娘,赤鸢領着小太醫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