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碧倒是顧不上海芋,連忙站起身來上上下下檢查靈靈的情況。好在那水不是沸騰着就盛出端過來的,又是用銅盆裝得,一路吹着風從小廚房端過來,雖然有些燙倒不會太傷人,也就是靈靈露在外面的皮膚被燙紅了一片。
“小主,奴婢沒事,真的沒事,沒多疼的。”
不過經了這麼一遭,靈靈渾身上下都是濕漉漉的一片了,被風一吹,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見靈靈無事,浣碧心中好歹放心了些。她捏着靈靈的兩個胳膊,滿心關懷:“好靈靈,我沒事,你先去換身衣服檢查一下,拿我們藥箱裡的清涼油抹上。若是有什麼不舒服,晚些就讓衛太醫給你瞧瞧。”
靈靈抱着自己的雙臂:“可是奴婢若是去換衣服的話,小主不是就一個人在這裡了嗎?奴婢不放心啊!”
“你放心,咱們這是在杏花春館,又不是在外面。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我現在就進屋去坐着休息會兒。而且若是你凍出了病來,誰來照顧我呢?”
靈靈看了一眼浣碧,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海芋,還是點了點頭:“好,小主趕緊進去吧,奴婢去去就回,最多也就一盞茶的時間。”
看着靈靈往後院的西廂房跑去,浣碧歎了口氣:“你起來吧。今兒姐姐生産,一切以姐姐為重。你快去重新打盆水來,莫要誤了事。”說完,她就擡腳想向屋内走去。
不料卻被一股力量拽住了衣裳的下擺。
浣碧低下頭,卻見着海芋舉着一個荷包:“碧答應,您的荷包掉了。”
荷包?哪來的荷包?浣碧今日出門連衣服都沒穿戴齊全,怎麼會配荷包?霎時間,她隻感覺自己腦子裡的弦都像是崩斷了一根。
可浣碧不敢不接。她小心地觑着海芋的神情,伸出顫巍巍的手,拿過了這個不起眼的荷包,面上露出來一個幹巴巴的笑容:“辛苦你了,想來是我剛才不小心掉落的。”
“奴婢多謝碧答應不罰之恩。”海芋帶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磕了個頭,“奴婢告退。”
浣碧緊緊捏住了手裡的荷包,環顧了一下四周見無人注意這邊,偷偷拐到了一棵杏花樹下的陰影裡打開了這個荷包。荷包裡靜靜躺着一個紙包和一張卷起來的紙條,紙條上寫了三個字:
寒江雪。
浣碧的手一抖,差點兒丢掉了手裡的荷包。她把東西囫囵一團塞到懷裡,閉着雙眼依靠在杏花樹上喘着粗氣。沒想到,這杏花春館裡的海芋竟然早早地就被收買,不知道是皇後娘娘的安排,還是她?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雖然浣碧讀書不多,但是在宮裡的這幾年,也不是一無所知。這“獨”就是“毒”,而寒江雪之名的由來是讓人服下後血液流速加快,配合有傷口的人使用則會讓血液難以止住,導緻服毒之人往往失血而亡。而甄嬛此次本來就難産有血崩的症狀,哪怕是用了這毒,隻怕大家也很難深究……
這是上面的人赤裸裸地在催促她,趕緊殺母奪子啊!
浣碧有些無力地跌落在地,她本以為她鬧了這麼一出,可以從這囹圄之中跳脫出來,可以有這樣的一個由頭,躲了所有人的诘問和審視,隻偏安一隅地享受難得的心平氣和。
哪怕這短暫的平安喜樂是用了她半條命換來的。
可她們為什麼要逼得這麼緊!
浣碧痛苦地用手捶着自己的腦袋。她覺得她的腦子裡像是有無數隻蒼蠅在嗡嗡嗡。那些蒼蠅在自己目光所及之處飛來飛去,讓她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聽不到,遮天蔽日的。
她覺得自己快要發瘋了。
“小主!您怎麼在這裡!奴婢喚了您好一會兒,到處找您都找不到,快要急死奴婢了!”清澈的聲音仿佛清心佛音,讓浣碧心神一震,如夢初醒。她這才發現她依然坐在這杏花樹下,已經有些偏西的日頭給她白色的衣裙染上了一層金粉色。靈靈已經換了一身淺綠色的宮女服,就這麼逆着光站在她的面前,連頭發絲似乎都發着暖黃的光暈。
靈靈連忙扶起浣碧,呵着氣揉搓着她的手:“小主還說您會照顧好自己,這手都涼了,隻怕身子都要凍透了。咱們快進屋,奴婢已經讓她們準備了姜蜜,須得熱熱喝下去才好。”
坐在暖閣裡,浣碧小口啜飲着滾燙的姜蜜,指尖時不時拂過袖子裡的荷包。這東西都已經在手上,做與不做似乎已經不是她能夠去選擇的事情了。
一碗姜蜜入肚,浣碧歎了一口氣:“靈靈,姐姐生産想必還需要一些時間,這沒了力氣可不成。你去小廚房看看,這參湯熬好了沒有,若是好了,便端來我喂與姐姐服下。”
看着面前青花壽桃纏枝蓮碗裡泛着熱氣的參湯,浣碧顫抖的手逐漸平靜,目光也慢慢變得堅定了起來。她直接伸手捧起這個碗往産房走去,靈靈連忙邁着小碎步跟在了她的身後。
炭盆裡的一朵小火苗升騰了一瞬,像一隻貪婪的小舌頭,吞下了原本不該存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