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貴妃緩緩地将投向黛玉的視線收了回來,隻見齊妃的面色愈發陰沉難看,仿佛能滴出水來一般,不由低下頭微歎了一聲:“是啊,翠果,本宮瞧着你家主子如今這副模樣實在令人擔憂。稍候本宮會前往皇後娘娘處禀報此事,懇請皇後娘娘恩準讓你家主子盡早回宮安心養胎。事已至此,本宮與淑妃就先行一步告辭了。”
經曆了一夜春雨的洗禮,今兒的天空一碧如洗,澄淨如藍寶石一般。岸邊的天幕之上,還有一隻燕子形狀的紙鸢乘着風在天空中晃動着。想必是哪戶人家的孩子趁着這大好春光,正興高采烈地嬉戲玩耍吧?
黛玉伸手搭成涼棚,稍稍遮擋住那有些刺眼奪目的陽光,想要多看看那紙鸢。走在前面兩步的敬貴妃卻是突然轉過了身,旗頭上一朵精緻的米珠碧玺月季折射出剔透的光暈來。
“妹妹從前可不是這樣不謹慎的人。”
“姐姐身在高位,有家世,有女兒,有宮權,自是舒心自在些。可妹妹的女兒……”黛玉看着遠處波光粼粼的水面,忽得苦笑了一聲。她本就知道今兒這事兒瞞不過敬貴妃,敬貴妃莫名被人利用,心中有些怨氣也是理所應當,“姐姐是這後宮裡第一通透人兒,妹妹不過是個求自保罷了,斷沒有沒有什麼别的心思了。今日是妹妹對不住姐姐,改日回宮以後,妹妹必當專程向姐姐登門緻歉。”
“姐姐自然不是想要指責妹妹什麼,有些人确實做得過分了些,妹妹想求自保也算不上什麼錯處。”敬貴妃看着黛玉的面容,那目光深遠,像是在透過她看着另外一個人一般,“姐姐不過是想着,妹妹入宮這些年,到底也是成長了不少,不似當初剛進宮時柔弱怯懦的模樣了。”
“都說‘女子本弱,為母則剛’。妹妹現在膝下有三個孩子,總得立得住,才能護着孩子平安長大不是?想來姐姐定然也是同樣的心思。”黛玉歪了歪頭,微微淺笑着,“大家不過都是在後宮裡掙命罷了,哪怕不為了自己。”
敬貴妃“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妹妹說的也是,若是有人對我的憶歡起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隻怕姐姐我也會做出些過去不敢想的事情來。快要開船了,晚上還要趕到行宮去,姐姐就不多留妹妹了。妹妹謹言慎行,一切小心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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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大隊人馬便到了行宮,接下來便是緊鑼密鼓地安排祭天儀式。
儀式上,宜修一身明黃色朝服,端的是尊貴無比,氣度高華,将一國之母該有的光彩發揮得淋漓盡緻。而九阿哥也極為懂事,乖巧可愛,雖然年紀不大,在祭天禮上卻是舉止得體。
百官和百姓們無一不津津樂道,說有這樣的皇後和嫡子,咱們大清真是福氣滿滿。
祭天禮三日後,忙完了地方官員的事情,胤禛等人就要繼續南下了,宜修那邊也要帶着齊妃回紫禁城。
然而出發不過四日,這日胤禛正在和允祥用晚膳時,便有小太監匆匆趕來,赤頭白臉地跪倒在地:
“皇上,大事不好了!皇後娘娘、九阿哥,還有齊妃娘娘,一起落水了!”
“傳回來的消息說,是齊妃娘娘身子見好,便準備了吃食帶着食盒前去皇後娘娘那用膳。後來不知怎的,似是起了争執,齊妃娘娘便把皇後娘娘推到水裡去了。原本九阿哥還在岸上好好的,許是驚慌失措,結果也落了水。齊妃娘娘原本想去拉九阿哥沒拉住,随即大笑了幾聲自己也跳到水裡去了。”
“好在周遭的侍衛都懂水性,已經把幾個人撈上來了。皇後娘娘年紀在那裡,身上的衣衫簪環又重,嗆了不少水,好在性命無憂。太醫說現下性命無憂問題不大,隻是寒氣入體,怕是會留下病根。”
“但是齊妃娘娘一開始似乎是不願意上來,被侍衛砍了後頸暈過去了才拖上了岸,不過她落水時間不長,人本身沒有多大事兒,隻可惜龍胎是保不住了。”
“隻是九阿哥……年紀太小,有不少髒水入了肺部,現下高燒不退,怕是不好啊。”
聽着紫鵑一字一句的回報,黛玉尖尖的眉頭緊蹙放松了好幾次,最終還是化成了嘴角的苦笑,被淹沒在散發着袅袅熱氣的明前龍井裡,清香中彌漫着甘醇的微苦。
“娘娘,咱們要不要幹脆讓赤鸢給衛太醫傳個話,讓九阿哥……”紫鵑眼睛裡閃過一縷狠辣的精光,做了個手起刀落的手勢,“這下看皇後還怎麼得意。”
不料黛玉卻搖了搖頭:“稚子無辜,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雖說咱們隻是女子,可說到底咱們直接去為難孩子也算不得什麼本事,還白白平添了罪孽。這都是那些爛腸子壞了心的人做下的腌臜事兒,若是咱們也報複在孩子身上,和他們又有什麼不同?”
桌上的燭火随着微風輕輕搖曳,将室内的光影映照得忽明忽暗。黛玉輕咬着下唇,秀眉微蹙,目光凝視着那跳躍不定的燭光,似是陷入了沉思。
少頃,她緩聲道:“既然九阿哥眼下正發着高燒,想必那用于醫治的青黴菌應當能夠派上用場。不如回了皇上,讓衛臨前去嘗試一番,如此難得的良機,切不可輕易錯失。倘若此番診治得以成功,無疑是立下大功一件;即便最終未能奏效,皇上與怡親王念及衛臨的功勞,斷然不會降罪于他。可憐那九阿哥尚還年幼,這高燒已然令其備受折磨,而這青黴菌雖具療效,卻自身亦帶有毒性。究竟是否同意使用此藥,最終還是交由皇後自行定奪。不過,隻怕咱們願意救這九阿哥一救,皇後娘娘也是不願意的。”
“娘娘是好意,隻可惜世人往往都習慣用自身的想法去揣測他人。奴婢也覺得,皇後娘娘怕是不願意接受這份好意,但是咱們也不能白做了這個好人不是?不過衛太醫肯定也知道該怎麼說話。”紫鵑一邊說着話兒,一邊拿起小碗給黛玉盛了一碗雞蛋銀魚羹,“待娘娘用完晚膳,奴婢就去皇上那禀報此事。皇上聽聞後,也必定感念娘娘胸有溝壑、不計前嫌。”
“行了。本宮有些乏了,就不多用了,剩下的你便讓底下人都分了吧。去讓菊清端一盤梅子來,一會兒本宮看書的時候用。”
早在得到消息的時候,胤禛心中就一直在思量着,雖然宜修那邊也有随行的許太醫,但是否要讓溫實初或者衛臨二人中的一人,快馬加鞭趕上宜修那邊的船隊,好趕過去一起照看九阿哥。待紫鵑前來禀告後,胤禛終于下定決心,還是讓衛臨返回為宜。
雖說當初發現青黴菌一事,溫實初起到了主導作用,衛臨次之。但不管怎麼說,衛臨好歹也是由溫實初親手教導出來的徒弟,而且這些年在宮内當差時一直都是勤勤懇懇、盡職盡責。
相比之下,溫實初近些年來大部分時間都在濟民醫館忙碌,未曾查閱過近年來宮中各位主子們的詳細脈案,對于九阿哥的身體狀況和體質特點自然也就沒有那麼熟悉。如此一來,綜合各方面因素考量,确實還是衛臨更為适合擔此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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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臨得了胤禛的旨意,立刻收拾東西,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地趕上了皇後那邊的船隊。待他到的時候,宜修已經好轉了許多,隻是身子還虛弱,有些畏寒。但她不顧一己之身,硬是拖着病體守在九阿哥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