業務部的空氣總帶着一股難以言明的滞重。中央空調的冷氣呼呼地吹着,卻吹不散角落裡經年累月積攢下來的煙味和陳年紙張的黴氣。
蒼瑩瑩的工位緊挨着茶水間,人來人往,每次微波爐“叮”一聲脆響,或是咖啡機沉悶的嗡鳴,都讓她握筆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一下。桌上,三座搖搖欲墜的“小山”幾乎将她淹沒——那是向鳴強一早就“移交”過來的曆年客戶檔案盒,灰撲撲的硬殼上落滿了肉眼可見的浮塵。
“瑩瑩啊,”一個帶着濃重煙味的嗓音從頭頂壓下來。向鳴強不知何時踱到了她桌邊,嘴裡叼着半截沒點燃的煙,拇指和食指間夾着幾張皺巴巴的報關單副本,邊緣被煙熏得焦黃。
他随手一撂,那幾張紙飄飄蕩蕩,精準地落進蒼瑩瑩剛剛整理好、還沒來得及蓋上蓋子的文件筐裡。
幾粒細小的煙灰随之抖落,在雪白的a4紙上暈開幾點難看的灰斑。“新人嘛,頭三個月,就得多學,多幹!喏,這些單子,抓緊對對,品名、編碼、數量、金額,一個标點符号都不能錯。老規矩了,基礎打牢,後面才走得穩,懂吧?”他咧開嘴笑了笑,露出一口被煙漬染黃的牙,眼神裡卻尋不到半分溫度,隻有一種看戲般的漠然。那支沒點燃的煙在他手指間熟練地轉了個圈,煙絲簌簌落下幾縷。
蒼瑩瑩的目光在那幾點刺眼的煙灰上停留了一瞬,喉頭滾動了一下,硬生生把湧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隻剩下一個低低的:“知道了,向哥。”聲音幹澀得像砂紙摩擦。她抽出最上面那張報關單,貨物品名一欄寫着“絲綢”,對應的hs編碼卻赫然列着一個用于“天絲”的号碼。她拿起筆,指尖用力得微微泛白,在錯誤的編碼旁畫下一個尖銳的問号,墨水幾乎要戳破紙背。
窗外的天色在紙頁翻動的沙沙聲裡,一點點沉了下去,從刺眼的白亮轉為昏沉的灰藍,最終被城市夜晚的霓虹徹底取代。辦公室裡的人聲漸漸稀落,最終隻剩下蒼瑩瑩頭頂那盞慘白的led燈管,在寂靜裡發出細微的電流嗡鳴。她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頸椎傳來一陣僵硬的酸痛。桌角的手機屏幕亮了一下,顯示時間:18:47。
“還沒走呢,瑩瑩?真是辛苦你了。”一個溫軟得幾乎能掐出水的聲音自身後響起。燕笛端着一個印着卡通貓咪的馬克杯,袅袅娜娜地走過來,杯口氤氲着熱氣,飄出甜膩的奶茶香。她倚在蒼瑩瑩的隔斷闆上,塗着精緻裸粉色指甲油的手指,輕輕點在她攤開的筆記本上,指尖恰好落在一個泰國公司的名字上——siaskill,ltd。
“喏,看你這麼拼,姐幫你個小忙。”燕笛的笑容在燈光下顯得毫無瑕疵,她從自己整潔無比的文件夾裡抽出一張打印紙,上面清晰地列着幾個關鍵數據,最顯眼的位置标注着“當前彙率:1y=630thb”。“泰铢最近波動大,姐怕你查不準,特意找财務那邊要的最新數。還有這個,”她又點了點下面一行,“關稅稅率,按标準走的,穩當。”
她把紙輕輕放在蒼瑩瑩那堆小山般的文件頂上,像放下一片輕飄飄的羽毛。
“省你點功夫,别熬太晚啦,女孩子皮膚要緊。”她拍了拍蒼瑩瑩的肩,留下一點淡淡的香水味,轉身走了,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清脆又利落。
蒼瑩瑩看着那張打印紙,心頭掠過一絲異樣,像被某種冰涼滑膩的東西輕輕擦過。
燕笛主動示好?
這感覺陌生得讓人不安。她甩甩頭,試圖驅散這莫名的疑慮,也許是太累了。她拿起那張紙,上面“最新彙率”幾個字仿佛帶着某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時間已晚,疲憊像沉重的鉛塊墜着眼皮。她深吸一口氣,指尖在計算器鍵盤上快速跳躍起來,将那個630的彙率,還有紙上的标準稅率,一個個敲進複雜的fob(離岸價)成本計算公式裡。
屏幕上的數字飛快滾動、累加,最終定格在一個最終的cif(到岸價)報價數字上。她揉了揉幹澀的眼睛,将這個數字,連同其他條款,仔細地填進了給siaskill的報價單模闆,點擊了發送。郵件發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靜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清晰,她長長籲出一口氣,關掉了電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