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仲和失魂落魄地推開自家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随時都會散架的破舊木門。
屋裡,一盞昏暗如豆的油燈,在簡陋的土炕邊搖搖欲墜,散發着微弱的光芒,勉強驅散了一小片黑暗。
羅氏正虛弱地半躺在冰冷的土炕上,臉色蒼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
聽到開門聲,她費力地轉過頭,看向自家男人,聲音沙啞,帶着幾分關切:“當家的,你回來了?爹娘叫你過去,可是可是又有什麼事?”
陳仲和看着妻子憔悴的臉,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聲音幹澀:“沒沒什麼大事,就是問問家裡的情況。你你好好歇着,别多想。”
他不敢說出真相。
他怕妻子知道了,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與公婆爆發更為激烈的沖突。
到那個時候,這個所謂的“家”,恐怕就真的要徹底散了。
羅氏何等聰明,看着丈夫那憔悴不堪的臉色,和他那不敢與自己對視的眼神,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她沒有點破。
隻是微微歎了口氣,幽幽地說道:“當家的,我知道你難。隻是隻是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說完,便不再言語,緩緩閉上了眼睛,兩行清淚卻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浸濕了鬓角。
炕桌上,放着一隻豁了口的粗瓷碗,碗裡是清可見底,幾乎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旁邊,小女兒陳平玉,穿着那雙明顯不合腳,鞋底已經磨得很薄,甚至露出了幾個腳趾頭的破舊布鞋,正懂事地爬到床邊,伸出那雙瘦弱的小手,輕輕地給母親捶着腿。
“娘,平玉捶腿,娘就不難受了”小女孩的聲音,帶着稚嫩的童音,乖巧第說道。
陳仲和的心,像是被無數把細小的、鋒利的刀子,在反複切割,來回拉鋸。
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痛得他五髒六腑都仿佛攪在了一起。
他再也忍不住,轉過身,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臉,淚水卻依舊不争氣地湧了出來。
他想到老太爺意氣風發地宣布要做新衣裳,要給多年未見的老友準備厚禮,要風風光光地去赴宴,去彰顯他們陳家的“臉面”。
而自己的妻女,卻在這間四面漏風的破屋裡,連最基本的溫飽都難以維系,在病痛與饑餓中苦苦掙紮。
他的兒子,他那年僅八歲的平川,更是遠在張府給人做奴仆,不知受着怎樣的苦楚。
還有他的親兄弟們,一個個更是狼心狗肺!
這個所謂的“家”,這個所謂的“親人”,此刻在他眼中,變得如此陌生,如此冰冷,如此令人絕望。
分家!
羅氏當初在極度憤怒之下,脫口而出要分家的念頭,此刻,在他的心中,也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堅定!
這個念頭,如同一點火星落入枯草,在他心中轟然燒起,再也無法遏制!
或許,隻有那樣,他們一家人,他們二房,才能真正地活下去!
才能活得像個人樣!
他死死攥着那幾十枚冰冷的銅錢,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銅錢的邊緣深深嵌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