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四五點,天還沉在靛青的墨色裡,竈房已被翻滾的白霧吞噬。
林春蓉立在案闆前,手臂起落,菜刀剁在硬邦邦的白菜幫子上。
吳婷往竈膛裡塞了把豆稭,火苗竄出來映亮她眼角的皺紋。
“汪——”
黑狗撞開籬笆的動靜讓劉慶峰指尖一顫,自行車停了下來。
張瑤跨進門檻,林春蓉跨起個批臉。
吳婷擡了擡眼皮,屁股像是焊死在了凳子上,紋絲未動。
“媽,眼瞅着要過年了,”張瑤臉上堆着笑,聲音刻意拔高了幾分,帶着表演式的熱絡,“我特意給您挑了件好大衣,您快瞧瞧!”
她抖開一件駝色的呢子大衣,“這可是縣裡剛到的新鮮色!”
手指狀似無意地撚過衣領内側,猩紅色的價簽被翻了出來——十二塊五。
這衣服,本是給她親娘準備的,可昨兒夜裡算盤珠子撥到三更天,到底舍不下吳婷的錢和房,她決定把衣服送給吳婷。
吳婷伸手接過大衣,直接往身上一套。
上輩子她到死都沒穿過兒子兒媳買的衣裳。
這輩子,總算是享受到這些白眼狼的反哺了。
林春蓉将菜刀當啷撂案闆上,沾着菜汁的圍裙往腰間一勒:既然你裝孝順,那我就裝窮。
“啧啧啧,還是大嫂體面啊!”林春蓉咧開嘴,笑得見牙不見眼:“不像我,窮得叮當響,給媽買斤紅糖都得腆着臉跟雜貨鋪賒賬!唉,這日子,難喲!”
西屋傳來瓦罐的碎裂聲。
吳婷太陽穴突突地猛跳起來:“哎喲我的老天爺!我的命根子啊!”
牆角腌了整整半年的芥菜疙瘩撒了一地,鹹津津的汁水正往炕席縫裡滲。
吳婷彎腰撿起個腌梅子,在衣襟上蹭了蹭塞進嘴裡,酸苦味兒直沖天靈蓋,吳婷呸地吐出梅核,正砸在張瑤擦得锃亮的鞋頭上。
張瑤觸電般後退半步,聲音裡是毫不掩飾的嫌惡:“媽!這發黴長毛的東西你也敢吃?不怕毒死自己?”
吳婷擡起眼,嘴角扯了扯:“餓急了眼,觀音土都嚼得爛,咽得下!”
不當被吸血的媽,當然不知道食物的可貴。
往年冬天,餓得前胸貼後背,恨不能啃掉炕席上的葦子時,就是這缸腌貨吊着她半條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