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天色是那種死魚肚皮般的灰白。
北風像一把生了鏽的鈍刀子,一下一下地刮着人的骨頭縫。
光明胡同,一處典型的老城雜居巷。
張浩家就在胡同中段一個不起眼的小院裡。
江衛國就站在這胡同口的一個拐角,整個人像一尊融入陰影的雕塑,靜默無聲。
他手裡倒提着那根被磨得光滑的掃帚柄,帽檐壓得極低,隻露出一雙在晨曦中閃爍着寒芒的眼睛。
他在等。
如同一個經驗最老到的獵人,在等待着他的獵物,一頭撞進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沒有急着沖到張浩家門口去砸門,那是蠢夫的行為。
他要等的,是江援朝。
他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吃了昨天的虧,必定會第一時間來找張浩這個“狗頭軍師”商議對策,然後再分頭行動。
這裡,就是他們的必經之路。
果然,沒過多久,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現在了胡同的另一頭。
走在前面的是江援朝,他換了一件幹淨的衣服,但額頭上的血痂和走路時依舊有些跛的腿,暴露了他昨天的狼狽。
跟在他身邊的,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正是江紅英的對象,張浩。
張浩個子不高,有些清瘦,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穿着一身在這個年代堪稱體面的咔叽布幹部服,手裡還拎着一個黑色的人造革公文包。
他臉上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優越感,一邊走,一邊壓低聲音對江援朝面授機宜:“援朝,你别慌,這事兒我給你盤算好了。你爸就是個老頑固,一輩子在車間跟鐵疙瘩打交道,腦子是死的,但最好面子。你呢,就去紅星軋鋼廠,直接找他們車間的工會主席和書記。記住,什麼也别說,就哭!說你爸不知道受了誰的挑撥,非要把你趕出家門,留學的事兒也黃了,你這輩子都毀了!把姿态放低,懂嗎?”
江援朝連連點頭,眼神裡滿是佩服:“還是浩哥你想得周到!我這就去!那紅英呢?”
“紅英那邊我也交代了,”
張浩推了推眼鏡,嘴角勾起一抹算計的笑意,“讓她去街道辦,找王大媽。就說家裡出了變故,公爹虐待兒媳,挑撥父子關系,把孝順的親生子女趕出門,要把家産留給外人。王大媽那張嘴,不出半天,整個片區都能知道你爸是個‘當代陳世美’!”
“到時候,廠裡和街道雙管齊下,輿論壓力壓下來,他一個要臉面的老工人,還不得乖乖把房子交出來?到時候,你留學的錢,紅英的嫁妝,不就都有了?”
“高!實在是高!”
江援朝一拍大腿,臉上的愁容一掃而空,換上了得意的笑容,“浩哥,這事兒要是成了,你就是我們江家的大恩人!”
張浩矜持地笑了笑,拍了拍江援朝的肩膀:“自家人,說這些。快去吧,趁着廠裡剛上班,把這第一炮打響!”
兩人自以為計策天衣無縫,完全沒有注意到,就在他們前方的拐角陰影裡,一雙燃燒着地獄業火的眼睛,正冰冷地注視着他們。
就在江援朝轉身,準備和張浩分頭行動的刹那。
一道高大的黑影,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們面前,堵住了唯一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