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社長辦公室出來,此時正像尊石像一樣立在她的工位旁,皮鞋尖幾乎抵着她的桌角。
顧昭昭也習慣了他的喜怒無常,淡定的合上鋼筆帽,面色平靜道:“主管,是有什麼工作安排嗎?”
男人神情複雜的看向她,眼底有驚愕,有慶幸,更有一絲藏不住的嫉恨。
他喉結滾動着,一句話也沒有說,食指和中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敲,示意她跟自己過來,随即便轉身往社長辦公室走去。
顧昭昭盯着對方僵直的背影,眉頭皺起。
這種将人當奴仆一樣使喚的做派,每次都能精準踩中她的逆鱗。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還是咬牙站起身,跟在周主管身後走進社長辦公室。
剛走到辦公室門口,卻見趙玉琳神采飛揚的抱着牛皮紙檔案袋旋身而出,的确良襯衫口袋還别着一支嶄新的英雄鋼筆。
她朝顧昭昭眨了眨眼,暗示她放寬心。
顧昭昭餘光瞥向周主管面色鐵青,差點笑出聲。
看樣子,這場召見恐怕跟她以為的不太一樣,說不定還有意外的嘉獎。
一個鐘頭後,辦公室的座鐘敲出沉悶的報時聲,顧昭昭從社長辦公室緩緩走了出來。
衆人紛紛停下手頭的工作,目光齊刷刷釘在顧昭昭身上。
顧昭昭抱着厚厚一沓文件走回座位,這一路上,她隻覺得腳底下像踩着冰面,老式地闆縫裡滲出的涼氣順着褲管嗖嗖的往上爬。
趙玉琳舉着鐵皮暖壺湊過來:“剛剛發生什麼事兒了?!社長他訓你了?”
她撓了撓後腦勺,滿臉疑惑:“不對啊,剛剛在辦公室裡社長脾氣很好的,不僅誇咱們的報道有沖勁,還給我提前轉正了呢!”
“沒有,”顧昭昭緩緩搖了搖頭。
她摩挲着最上面的文件,指尖觸到封條上社長龍飛鳳舞的簽名,“社長沒有罵我。”
窗外突然掠過有軌電車的叮當聲,驚得她肩膀一顫,恍惚又看見社長将水杯重重擱在檀木桌上,茶葉沫在水裡打着旋兒:“時政組不能總發豆腐塊!小顧,這個擔子你得挑起來!”
她狠狠掐了掐自己手心,指甲陷進肉裡的刺痛讓她清醒了幾分,“社長他說,要讓我做記者部的時政組組長”
趙玉琳倒抽一口涼氣,手裡的暖壺蓋當啷一聲掉進鐵皮桶。
辦公室裡的空氣瞬間凝固,唯有角落裡座鐘的滴答聲愈發清晰起來。
趙玉琳目不轉睛的盯着顧昭昭懷裡的文件,喉嚨動了動,鐵皮暖壺裡溢出的水汽在兩人之間氤氲成霧。
隔壁桌老李頭的老花鏡滑到鼻尖,渾濁的眼睛瞪得溜圓:“這、這可是記者部最要緊的組!周主任盯了多少年”
顧昭昭在心裡苦笑,她當然明白這份任命意味着什麼,怪不得剛剛周主管的臉色那麼差。
他惦記了那麼多年的肥差,本來想着安排自己的心腹進去,如今卻被她這個初出茅廬的新人橫刀奪愛,恐怕周主管現在連活剝了她的心都有。
她今天算是徹底得罪這個活閻王了
社長臨走前那意味深長的眼神,此刻又浮現在她眼前。
顧昭昭隐約猜到,這次破格提拔或許與林書記交代的那個秘密任務有關,為了方便她深入刑偵隊采訪,上頭特意給了這個頭銜。
然而,這份燙金的任命書,就跟她昨晚在萬國商行拿到的那盒子軍火一樣,表面上是護着她的武器,實際上卻是懸在她頭頂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