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被父親的雷霆之怒吓得臉色發白,嗫嚅道,“兒子兒子不愛讀這些”
“住口!”
賈政須發皆張,指着寶玉的鼻子,痛心疾首地罵道,“你不愛讀這些,你愛什麼?你隻愛在内帷厮混,與那些丫頭們塗脂抹粉,說些瘋話!你看看他!”
賈政的手,指向了跪在地上的賈環。
“他一個一個被人看不起的庶子,尚且知道羞恥,知道上進!病中無人問津,便自己苦讀!書被毀了,依舊能銘刻于心!這叫志氣!你呢?”
“你生為嫡子,國公府的麒麟兒,老太太的心尖肉!我為你請來名師,為你創造最好的條件,你卻自甘堕落,視讀書如毒藥!你把我們賈家的臉,都丢盡了!”
這番訓斥,如同一記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賈寶玉的臉上。
他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等當着外人的羞辱?
尤其這個“外人”,還是他最看不起的賈環!
他的臉色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眼圈一紅,淚水便在眼眶裡打轉,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怨恨湧上心頭。
他怨父親的偏心,更恨賈環這個讓他蒙羞的罪魁禍首!
他猛地轉頭,那雙含情目中,第一次對賈環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刻骨的恨意。
賈環跪在地上,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對這一切充耳不聞。
但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和賈寶玉之間,那層窗戶紙,已經徹底捅破了。
過去是鄙夷和無視,現在,則是真正的、不死不休的敵視。
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
賈政痛罵了半晌,胸中的郁氣稍稍平複。
他轉過頭,重新看向賈環,眼神複雜無比。
“你是如何做到的?”
他沉聲問道,“莫非以前,就有人教過你?”
這是最後一次試探。
賈環擡起頭,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和真誠:“回父親,無人教導。隻是隻是兒子病中,時常聽聞小丫鬟們閑聊,說起寶玉哥哥天資聰穎,過目不忘,深得老爺喜愛。兒子兒子心中羨慕,也存了些癡心妄想,便私下裡,将哥哥丢棄不用的舊書冊撿來,一字一句地偷學。”
“這次父親賜下《百家姓》,兒子不敢有絲毫怠慢,日夜捧讀,唯恐辜負了父親的萬一期望。雖說後來書冊被毀,但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已都已刻在了兒子的腦子裡。”
這番話,半真半假,卻天衣無縫。
既解釋了他為何能識字,又将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我是撿你寶貝兒子不要的東西學的。
同時,還狠狠地捧了賈政一下,表明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不辜負他。
賈政聽完,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的賈環,這個兒子,心思之缜密,言辭之懇切,應變之沉穩,都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甚至開始懷疑,廚房之事,昨日毀書之事,今日這番對答,是不是全都在這個兒子的算計之中?
這個念頭一生起,便讓賈政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
他揮了揮手,聲音裡帶着深深的疲憊:“罷了。我既說出口,便不會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