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尚未完全散去,東北角的小院裡,已經是一片緊張而有序的忙碌。
趙姨娘眼窩雖還帶着青黑,精神卻亢奮到了極點。
她親自捧着那件寶藍色的直裰,仔仔細細地為賈環穿上,撫平每一個褶皺,仿佛那不是一件半舊的衣裳,而是狀元的錦袍。
她的嘴裡不停地念叨着:“我的兒,到了學裡,要聽先生的話,莫要跟人争吵餓了就跟錢槐說,姨娘給你備着點心呢”
話語颠三倒四,卻充滿了最樸素的關切和自豪。
一旁的錢槐,則像個忠心耿耿的小厮,将文房四寶一一備好。
那方趙姨娘珍藏的松煙墨,被他用清水小心研開,墨香四溢;幾張潔白的玉扣紙,平平整整地放在一個布套裡。
他看着自家三爺,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崇拜,仿佛即将奔赴戰場的,不是一個孩童,而是一位運籌帷幄的将軍。
賈環任由趙姨娘為他整理衣冠,心中一片平靜。
他知道,這看似尋常的上學第一日,實則是他在這府中,公開亮相的第二戰。
夢坡齋一戰,他靠的是出奇制勝,震懾了上層。
而今日,他要在這賈府的“未來”家學之中,紮下自己的根基。
“姨娘,我走了。”
他沒有多言,隻是在出門前,對着趙姨娘微微颔首。
那沉靜的姿态,竟讓趙姨娘滿腹的叮咛都化作了一句:“好好,我兒快去吧。”
在錢槐的陪同下,賈環走出了院門。
府中的石闆路,在晨霧中顯得有些濕滑。
這一次,路上的風景,已然截然不同。
往來的仆婦、小厮,再沒有了昔日的鄙夷和無視。
他們遠遠地看見賈環的身影,便會立刻停下腳步,垂手立在路邊,低下頭,臉上帶着敬畏、好奇與探究。
賈環對這一切坦然受之,他知道,這是他用性命和智慧,為自己掙來的“體面”。
賈府的家學設在榮府東邊的一處跨院,地方不算小,隻是年久失修,廊柱的朱漆都已斑駁,透着一股與國公府邸不甚相符的蕭條之氣,也正應了這家族由盛轉衰的命數。
賈環到時,學中已經坐了七八個孩童,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說笑,屋子裡鬧哄哄的。
他目光一掃,便将學中情形盡收眼底。
靠窗的第一排,坐着一個身穿半舊青衫,眉清目秀的少年,正襟危坐,手中捧着一本書,看得專心緻志,對周遭的喧鬧充耳不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