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潇湘館内,夜已深沉。
林黛玉卻毫無睡意。
她遣退了所有的丫鬟,隻留了紫鵑一人在身邊。
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那被雪光映照得一片清冷的世界,手中,還捏着那張抄錄下來的、賈環的《詠雪》詩。
“紫鵑。”
她忽然輕聲開口。
“姑娘,奴婢在。”
“你說這世上,當真有生而知之者嗎?”
林黛玉的聲音,帶着一絲缥缈的迷茫。
紫鵑愣了一下,不知該如何回答。
林黛玉自顧自地說道:“我素來自诩,于詩詞一道,不弱于人。可今日他那首詩那不是詩,那是劍,是刀,是一顆淬了火的膽。我讀遍了家父的書房,也從未見過這等氣象。”
她頓了頓,又道:“還有那薛家的大傻子,何等樣一個橫沖直撞的人物,竟被他三言兩語,一杯薄酒,就逼得當衆低頭。這份手段,這份心機紫鵑,你說,他當真隻有八歲嗎?”
紫鵑看着自家姑娘那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她小心翼翼地勸道:“姑娘,管他是什麼樣的人呢。他再有本事,也是個庶出,終究越不過寶二爺去。您又何必為他費這個神?”
“越不過?”
林黛玉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從前,我也是這麼想的。可現在,我卻不确定了。寶玉他是一塊無暇的美玉,可這塊玉,太清澈,太幹淨,容不得半點塵埃。他活在自己的天地裡,不屑于這世間的污濁。”
“可賈環不同。”
林黛玉的目光,投向那張詩稿,眼神變得無比複雜,“他就是從這污濁的泥潭裡,掙紮着爬出來的。他熟悉這泥潭的每一寸土地,懂得如何在這裡生存,如何在這裡開疆拓土。他們兩個,是完全不同的人。”
紫鵑聽得心驚,她從未聽姑娘說過這等話。
林黛玉沉默了良久,忽然站起身,做出了一個決定。
“紫鵑,明日一早,你去打聽一下,環三爺平日裡,都看些什麼書,與什麼人來往。我想知道,關于他的一切。”
紫鵑大驚:“姑娘,您這是”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林黛玉的眼中,閃爍着一絲聰慧而銳利的光芒,那是她面對挑戰時,才會有的神采,“我與他,雖無冤無仇,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我們日後,還會再交手。我隻是不想輸得不明不白罷了。”
她重新坐下,将那張詩稿,小心地夾入自己最愛的一本詩集裡。
她想看看,這渾濁的世間,究竟還能開出怎樣一朵,與衆不同的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