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芳亭内,寒風無聲。
林黛玉的目光,死死地鎖着賈環伸出的那隻手。
那隻手,不大,瘦弱,卻仿佛蘊含着一種能颠覆乾坤的力量。
她的身後,是萬丈懸崖,是父親可能身敗名裂的絕境。
她的面前,是這個少年遞過來的、唯一的、卻也充滿了未知與危險的浮木。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她反複咀嚼着這句詩,那顆剔透玲珑的七竅心,終于在這一刻,徹底領悟了賈環的全部用意。
“沉舟”,是薛家。
“病樹”,也是薛家。
而那“千帆”與“萬木”,便是甄應嘉之流,是那些虎視眈眈,準備在薛家這艘沉船旁揚帆而過,在薛家這棵病樹前茁壯成長的餓狼!
這句詩,既是對父親的警醒,也是賈環對自己計劃的完美概括。
他要讓父親明白,沉了一艘船,隻會讓更多的“賊船”起航;枯了一棵樹,隻會讓更多的“毒木”瘋長。
真正的園丁,不是砍掉病樹,而是要治好病根,清掉害蟲!
這等見識,這份手筆,已然超出了她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她那顆孤高了一輩子的心,在現實的巨浪面前,終于,緩緩地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這不是屈服于權勢,而是屈服于一種她無法抗拒的、更宏大的智慧。
“我憑什麼信你?”
她的聲音,依舊帶着最後的掙紮,那份屬于林家女兒的驕傲,讓她無法輕易地将父親的命運,交到一個外人手中。
“你不需要信我。”
賈環坦然地收回手,目光清澈如洗,“你隻需要信你自己的判斷。信這句詩背後的大勢。信你的父親,他若看到這句詩,以他的智慧,自然會明白其中的利害。我與你,與薛家,不過是順勢而為。”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柔和了些許,卻也更加銳利:“林姐姐,你我都知道,在這府裡,我們都是無根的浮萍。老太太在,尚能有幾分體面。老太太若是不在了呢?寶玉哥哥護不住你,政老爺也未必容得下我。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自己為自己,掙一個未來。”
“掙一個未來”
這句話,像一根針,狠狠地刺進了林黛玉心中最柔軟,也最恐懼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