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換了一身半舊不新的青色直裰,雖然料子普通,但洗得幹幹淨淨,熨燙得平平整整。
頭發束得一絲不苟,一張臉也收拾得清爽利落。
整個人站在那裡,雖然身形依舊瘦弱,但腰杆挺得筆直,那雙眼睛平靜無波,掃視全場時,竟沒有了平日的畏縮與怨毒。
一時間,院内的笑語聲都靜了下來。
“呦,我當是誰呢。這不是環老三嗎?”
王熙鳳最先反應過來,丹鳳眼一挑,語帶譏諷,“怎麼着,聞着我們這兒的墨香,也想來湊個趣兒,學做斯文人了?”
賈寶玉更是直接皺起了眉頭,拿帕子在鼻子前扇了扇,仿佛聞到了什麼濁氣,扭頭對身邊的襲人抱怨道:“好端端的景緻,怎麼把他給招來了,真是晦氣。”
賈環對這些尖酸刻薄之言充耳不聞,他徑直走到探春面前,不卑不亢地躬身一禮:“多謝三姐姐相邀。”
探春心中暗自點頭,光是這份氣度,就已非吳下阿蒙。
她笑道:“自家兄妹,何須多禮。今日詩社詠菊,你既然來了,便也作一首。李纨大嫂子做評判,最是公允的。”
此言一出,衆人更是嘩然。
“他?”
迎春身邊的丫頭忍不住竊笑出聲,“他認得全字兒嗎?”
惜春更是低頭擺弄着自己的衣角,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唯有薛寶钗和林黛玉,反應與衆不同。
寶钗依舊是那副溫婉賢淑的樣子,但她的目光在賈環和探春之間轉了一圈,眼中閃過一絲深思。
她明白,探春絕不會無的放矢,今天這事,怕是有些看頭。
而林黛玉,則用那雙煙波籠罩的秋水眼,帶着審視和一絲天然的刻薄,上下打量着賈環。
她素來瞧不起賈環的為人,更鄙夷趙姨娘的粗鄙,在她看來,這等污濁環境裡,斷然長不出什麼好苗子。
李纨這位“稻香老農”有些為難,但見探春堅持,也不好駁了她的面子,隻得溫和地說道:“既如此,那便依三姑娘的意思。今日的題目是‘訪菊’,不拘體裁,隻求意境。不知哪位先來?”
寶钗微微一笑,謙讓道:“我才疏學淺,不過是抛磚引玉罷了。”
說着,便吟了一首七律:“抱蕊凝香隐翠叢,東籬佳節待秋風。塵心洗盡歸恬淡,物性宜然入畫中。不與群芳争豔色,偏随高士傲西風。世人若解其中味,何必當初怨落紅。”
這首詩中正平和,雍容大度,盡顯她大家閨秀的風範,暗含勸誡之意,衆人聽了皆點頭稱贊。
接着便是黛玉。
她本就多愁善感,見了這秋菊,更是觸動心腸,一首五言絕句信口拈來:“孤标傲世偕誰隐,一樣花開為底遲?圃露庭霜何足懼,此生原是耐寒枝。”
詩中自比,風骨畢現,清高孤傲之氣撲面而來,聽得寶玉連聲叫好,直道:“還是林妹妹的詩有性靈!”
接下來,迎春、惜春等人也勉強湊了幾句,終究是才思有限,不過是應景罷了。
最後,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戲谑、或好奇、或鄙夷地,集中到了賈環身上。
“環老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