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猛地一拍桌子,指着他怒喝道,“我問你,你去多寶當鋪,所為何事?你一個賈府的公子,何時與那些江湖草莽有了瓜葛?”
賈環擡起頭,迎着賈政憤怒的目光,臉上沒有絲毫畏懼,反而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困惑與坦然。
“回父親的話,兒子确實與多寶當鋪的東家有過一面之緣。”
他此言一出,王熙鳳的眼中立刻閃過一絲得意。
她就怕賈環抵賴,沒想到他竟自己承認了!
賈政更是氣得渾身發抖:“你你還敢承認!”
“父親息怒,請聽兒子一言。”
賈環不疾不徐地說道,“兒子與他結交,非為私利,恰恰是為了父親常常教誨的‘格物緻知’四個字。”
“格物緻知?”
賈政一愣。
“正是。”
賈環侃侃而談,聲音清朗,“父親那日與兒子談及兩淮鹽政,兒子深受啟發,夜不能寐。兒子在想,鹽政之弊,根源何在?在官,亦在商,更在運!鹽從何來,運往何處,皆賴漕運。若不知漕運之詳情,便如同紙上談兵。于是,兒子便想去實地看一看。”
他頓了頓,将早已準備好的說辭抛了出來:“兒子在碼頭看見那些船工,為了如何裝貨才能讓船既穩又快,争論不休,甚至大打出手。兒子便用在書上學到的算學之法,幫他們畫圖計算,解決了他們的難題。多寶當鋪的東家,恰好是這些船工的頭領,他感念兒子的舉手之勞,便贈了兒子一枚信物,說日後若有小事,可憑此物尋求方便。兒子想着,多個朋友多條路,日後若想了解更多漕運實情,也算有個門路,便收下了。”
他看向賈政,眼神澄澈無比:“父親,兒子所為,或許有不妥之處,未曾提前禀報。但兒子敢問,為探求經世濟民之學問,去了解三教九流之實情,這難道不是‘格物’嗎?将書本上的算學,用于解決販夫走卒的實際困難,這難道不是‘緻知’嗎?若讀書隻為關在書齋裡空談,與外界民生疾苦隔絕,那樣的學問,又如何能報效君王,兼濟天下?”
一番話,擲地有聲,振聾發聩!
他巧妙地将“勾結江湖”這等罪名,完全偷換概念,升華到了“探求經世之學”的高度!
王熙鳳徹底聽傻了。
她張着嘴,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根本無從下口。
難道要她說,讀書人就不該了解民生疾苦?
就不該學以緻用?
那不是公然與賈政這個腐儒的畢生信念作對嗎?
賈政更是被震在當場。
他死死地盯着賈環,胸口劇烈地起伏着。
憤怒、震驚、懷疑、欣賞
無數種複雜的情緒在他眼中交織。
他一直教育兒子們要“格物緻知”,可寶玉隻知在女兒堆裡厮混,賈琮、賈蘭年紀又小。
滿府的子弟,竟隻有這個他最看不上的庶子,不僅将他的話聽了進去,甚至還将其付諸了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