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這潑天的富貴之下,卻湧動着外人看不見的血腥與暗流。
錢升背着一個半舊的包裹,站在揚州城最繁華的碼頭上,看着眼前這番景象,隻覺得一陣眩暈。
京城的繁華是威嚴的、規整的,而揚州的繁華,卻帶着一股子化不開的脂粉氣和
殺氣。
他能感覺到,從他踏下商船的那一刻起,至少有三四道不懷好意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落在了他的身上。
有碼頭上扛活的苦力,有茶樓裡喝茶的閑漢,甚至有路邊搖着扇子的所謂“相士”。
這些人,看似不經意,但他們的眼神交彙之處,都指向着自己這個其貌不揚的外鄉人。
錢升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動聲色地緊了緊懷裡的幹糧袋,那裡藏着一枚普通的銅錢,是與薛大爺約定的信物。
但他另一隻手,卻在袖中,死死攥着三爺離别前,塞給他的另一件東西一枚不起眼的、邊緣被磨得光滑的鐵膽。
“記住,”
三爺當時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到了揚州,若感覺有人盯着你,切不可去‘福運來客棧’。那裡是死地。”
“你隻管去城西的‘二分明月樓’,那是一間茶樓。什麼都别說,找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點一壺最便宜的‘炒青’。然後,将這枚鐵膽,放在桌子左上角。”
“會有人來找你。”
錢升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懼。
他擡起頭,裝作一副初來乍到、滿眼好奇的樣子,随着人流,漫無目的地向城中走去。
他故意繞了幾個圈子,甚至還去布店問了問價,最後才仿佛不經意般,拐進了通往城西的那條路。
身後的尾巴,依舊不緊不慢地綴着。
二分明月樓,與其說是個茶樓,不如說是個野館子。
坐落在瘦西湖的一條岔流邊上,一座簡陋的竹樓,幾張油膩的桌子,來往的都是些船工、纖夫之類的苦哈哈。
錢升走進去的時候,那些盯梢的人都有些猶豫。
在他們看來,這小子要去接頭的,必然是“福運來客棧”那種上檔次的所在,怎會來這種腌臢地方?
但他們還是分出兩人,遠遠地在對岸的柳樹下監視着。
錢升找了個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點了茶,然後極其自然地從袖中摸出那枚鐵膽,放在桌子的左上角,仿佛隻是個随身把玩的尋常物件。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一壺茶,漸漸見了底。
錢升的心,也一點點地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