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吧,”
水溶拿起象牙筷,夾了一塊豆腐,道,“本王此來,并無官架。隻是聽聞小友一首詠菊詩,氣魄非凡,心向往之。後來又偶見一篇策論,談及通惠河弊病,鞭辟入裡,更是驚為天人。故而想見一見,這般才華,究竟是何等樣的人物。”
他終于圖窮匕見。
賈環心中雪亮,卻故作惶恐地道:“王爺謬贊。劣詩拙文,竟污了王爺聖聽,實是罪過。”
“哦?”
水溶停下筷子,擡起眼,目光溫和卻又銳利如刀,直刺人心,“那篇策論,條分縷析,将工部賬目之弊病,剖析得淋漓盡緻。本王很好奇,小友身居府内,是如何得知,那幾位物料商與吏員,便是其中關鍵的?”
來了。
真正的考校來了。
賈環知道,他呈給賈政的那份“功課”,隻寫了“是什麼”,卻沒寫“為什麼”。
而水溶現在要問的,正是他藏在水面之下的那部分、真正的思維邏輯。
“回王爺的話。”
賈環垂首道,語氣依舊恭順,“學生不敢言‘知’,隻是‘算’罷了。”
“算?”
“正是。”
賈環緩緩道來,“學生以為,人心難測,但銀子,是不會說謊的。每一筆虧空,都不是孤立的。它必然會像水中的漣漪,一圈圈地散開,在賬目的其他地方,留下痕迹。學生隻是将所有賬目打散,不再看其名目,隻看其流向。便發現,無論工程如何拖延,無論采買何種物料,最終的銀錢,總有那麼幾股細流,會不約而同地,彙入到那幾個人的賬下。”
“學生不懂人心險惡,也不知他們背後有何依仗。學生隻是相信,銀子流向最多的地方,必然便是問題的根源所在。此非洞察,乃是算學之功。”
書房内,一片寂靜。
水溶捏着象牙筷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怔怔地看着賈環。
他身在皇家,見過無數天才,有詩才絕豔的,有權謀過人的,但從未見過像眼前這般,能用“算學”二字,将官場最肮髒的貪腐,解釋得如此冰冷、透徹,而又合乎邏輯的少年!
“以錢算人,以利驅弊”
水溶喃喃自語,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精光,“好!好一個‘算學之功’!小友之才,非是詩文,乃是經緯天下之大才!”
他猛地站起身,竟對着賈環,微微一揖!
“學生愧不敢當!”
賈環大驚失色,連忙跪倒在地。
他知道,這一拜,自己受不起,也必須做出受不起的樣子。
“你當得起!”
水溶扶起他,眼神灼灼地道,“本王今日來,是為國求才!通惠河之事,聖上早已龍顔大怒,隻是苦于積弊太深,牽一發而動全身。你的策論,為聖上指明了方向。但,那隻是治标。本王想問你,若要治本,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這,才是他今天真正的目的!
賈環的心,在這一刻,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将決定他未來的命運,甚至,是這個帝國的未來走向。